“好了好了,留什么头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不剃就不剃吧,赶明日让门门用推子给你理去。”
才才说:
“我可是打死也不留他那种小分头!”
小月说:
“你也就是上不了席面的——”
她没有说出“狗肉”两个字,因为看见才才娘急急火火从院外进来了。
才才娘脸色很不好看,一进来就顺手将院门关了,偷声唤气地说:
“他伯,不得了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忙问出了什么事了?才才娘颠三倒四说了好大一会,才把事情头头尾尾道清:原来河南那边的公社里来了一个干部,说是收到一份反映材料,告门门搞非法活动,以抽水机发“抗旱财”,专门来调查这件事的,机子已经命令暂时停了。干部走访了好多人家,刚才去找才才,才才不在,向才才娘问情况,才才娘吓得只说什么也不知道,那干部就让才才回来后写个材料。
“哎呀呀,”王和尚当下就叫了苦,“怎么会出了这事!是不是上边又要来抓资本主义倾向了?”
小月叫起来:
“那算啥资本主义倾向?!到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
王和尚一下子上去捂了小月的嘴,低声吼道:
“你是吃了炸药了,喊叫那么大的声,是嫌外边人听不见吗?”
“听见又怎么样?”小月还在愤愤在说,“不是门门搞来这抽水机,庄稼还有救吗?这一定是他们本家子那些人告的黑状,这些人的心让狼掏了!那干部为什么要让机子停下来,耽搁了庄稼,把他啃着吃了?!”
王和尚一句话再说不出来,开始吃他的“一口香”了。“一口香”因为每次只是一口,吃起来火柴就费得可怕,他就将烟袋眼里的火蛋轻轻弹在鞋壳里,装上新烟了,在鞋壳里将火蛋按上去;如此传种接代,一根火柴就可以吃几十次“一口香”了。大家都没有言语,看着他已经吃过十五次了,突然一口大气将那烟袋眼里的火蛋吹散,扬手把烟袋丢在台阶上。
“唉,世事就是这样,街坊四邻的,为好一个人艰难,得罪一个人就容易了!谁也见不得谁的米汤碗里多一层皮。我老早就估摸他门门须出个事不可,怎么着?话说回来,这次抗旱,也多亏了这小子,可人万万不敢太英武了,老老实实的还是安稳,常言说:看着贼娃子吃哩,还要看着贼娃子挨打的时候哩。”
才才娘就说:
“他伯,人家明日一早就来取材料,才才该怎么去写呀?咱就什么都说不知道算了。”
小月说:
“门门真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了,咱就怕成这样?人家还不是为了咱浇地,才得罪了那些本家人吗?咱现在不为他说话,咱良心上能过去?”
才才说:
“门门也太张狂了,说话口大气粗的占地方,让人就忌恨了,你瞧他那嘴上,什么时候碰见都是叼着纸烟……”
小月说:
“得了得了,那是人家挣的,又不是偷的抢的,你想那样,
你还没个本事哩!材料上,你刚才那样的话也休要提说一字半句。”
才才就不言语了。
王和尚说:
“才才,人家要你写材料,你就写,是啥就是啥。咱还是本分为好,别落得惹人显眼,那说发‘抗旱财’的话,咱可不要昧了良心去说。”
第二天一早,才才将材料交给那个公社干部了。公社干部看了看,又和他说起来,他自然是能少说就少说,实在不说不行了,就说说事情的经过,结结巴巴的,出了一头的汗。送走了公社干部,他就可怜起门门来,想去给门门说些宽心话,但又考虑自己口拙舌笨的,便掮了锄又到地里去看包谷去了。
包谷得了水,精神得喜人。咯吧咯吧响着拔节的声,才才就不觉又念叨起门门的好处。回来经过门门的地边,见那地边的草很多,心里就说:女人锅沿子,男子地堰子,这门门地边的草长成这个样子,怪不得人说他不务正业呢。就帮着锄起来,一直收拾得能看过眼了,才慢吞吞走回来。在石板街道上,没想却又碰着门门了。
“才才,又去地里忙活了,是在你家地里,还是你老丈人家地里?”
门门打老远就又戏谑起他了,手里提了一瓶酒,走过来的时候,一口的酒气。才才没有恨他,也没有接他的话,看看他步伐不稳的样子,知道是心里窝了气,借酒浇愁,又喝得带上了。这会儿又一把拉住才才,硬要才才到他家去再喝几盅。才才拗不过,到了门门家,门门敬了他一盅,自个一连三盅,喝得十分痛快。才才倒又好生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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