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灵岛的雨季雨势很大,但扶阙仍旧会每日练剑,他在青松之下挥剑斩雨,岐夜在堂下吹箫引势。
一剑一箫,大雨之下执剑之人的身影看不真切,洞箫之人的箫声已经伴雨。
在堂下行廊中有一盆扶雪送过来的栀子花,花已经开了。
栀子花香已经被人嗅去,但是海棠依旧开在心里。
岐夜的箫穿过大雨仿佛吹得很远,他在期盼更远的远方,祈求着那赐缘之语的应验。但是他的时间不多了,也就这三四百年,他想问他的答案却开不了口,他不想失去他。
箫声渐渐深情来,妄念已起难平息,他猛烈地希望着岁月为发添霜时,他仍旧可以站在堂下为他伴箫,观他烈日挥剑,看他破云斩雨。
雨水从高云之中落下一直难以斩断,天色阴沉,心中结有意,他已经听不出箫声的深情款款,只道是心中有意所以声才有情,已然忘却听了几千年的箫声已改。
剑意休止,箫口离唇,大雨阻眼不辨二人神情。
那彼此都呆滞的一瞬眉眼,到底还是没能让对方瞧见。扶阙从青松之下穿过雾雨而来时,彼此都收起了那不敢与他道的眼底情丝。
两人坐在堂中临门观雨,中间的方桌上煮着一小壶待滚之水,雨势去,水才沸。
扶阙说道,“这是我小妹特地为我留下的新茶,那会她还没出谷,是拜托兰心一定要留一点在此处的。她与我母神皆不爱茶,原是要尽数送去玄清神域给我父神和我的。但是她很想你来,所以便留了一点在此处,你可品品,我觉得此茶甚好。”
待水温稍降之后,岐夜看着扶阙熟练的茶道流程,想着认识这么久以来,倒还是第一次与他好好共吃一盏。
岐夜笑道,“那便致谢了!”
扶阙提壶浇茶时温和说道,“也极少见你饮茶,你若是喜欢这茶,到玄清神域时取一点如何?”
岐夜浅笑道,“扶阙殿下的茶,自是想要多品一品的,那便先提前预着,到玄清神域时去寻你要。”
茶香宜人,茶味入舌微微涩苦,入喉之后又稍有回甜,其味宛若仲春新雨后的芳香。
二人饮了半盏,岐夜缓缓说道,“我大概还有三百多年便要彻底化形了。”
扶阙浅浅饮茶入喉不作停顿,轻尝半口之后放下茶盏道,“化为男子后,你应该会是个周正又潇洒的神君。来日术法造化大成,天城海地会皆知你医术高明,医德宫也定会有你的神职功绩。”
扶阙说这话时,茶未回甜,似乎微苦。
他只看着门堂外又下起的朦胧大雨,看不清青松之姿,只见青松依旧挺立。
岐夜回道,“扶阙殿下希望我会化为男子之身呐。”
岐夜平静说着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分明二水已过,为何茶味却要更浓?
“你的术法修炼本就适合化为男子之身,若是化了女子之身,恐怕难有大成。对你来日镇命治伤、神职加进恐有阻挠。如若你一开始和你姑姑那般修的是阴阳相调的开灵术法,倒是可以任意选择,哪怕后再补进亦有大成。”
扶阙说得很平静,语气舒缓,但是堂外的雨声一阵一阵,来势很急。
“医德宫内神职过百,要务神职亦是不少,来日少我一个要务神职其实无妨。”
岐夜以十分玩笑的语气说了出来,有试探,有隐忍,让人听得如玩弄一般,算不得真。
“你是从小就只知道自己想要化男子之身,所以才会选择修阴弱阳盛的开灵术法的吧!”
扶阙已经再品一口,新茶依旧如往昔那般极好,只是已然清苦不已,不知这是为何。
“是……”岐夜再抿一口茶,想起那三册开灵术法书籍,阴阳调和,阴弱阳盛,阴盛阳衰。
岐夜说得后悔,说得惋惜,说得痛彻心扉,却依旧平静。
明明同是玄清神域的神明之子,为何他要在这处生长,若是早点遇见,自己分明还来得及理所应当问他的意愿,而不是君子之交、好友久远。
那一声平静的“是”字如清风穿堂,落在扶阙心中时却如引山洪。
莫要强求他人难为之事,便让他去做他想做和要做的,自己多言无益,恐扰机缘。待他尘埃落定时,自己仍旧不改此心,一切随他所愿。
“如此甚好,以茶代酒,我敬你我之谊,我心中待你依如往昔。”扶阙说着端起茶盏举向岐夜。
岐夜看他端盏抬手,好一个俊朗神君在浅笑安然、眉眼带雨,分明话语侃侃、词温言良,为何字字如刀。
“好友如此,应是幸甚至哉!”岐夜亦端起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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