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
宫廷乐师就是在这样一种氛围中回到南原府的。也正是他,创作了那首后来被盘瑟俚艺人及赁册屋书生大肆引用的时调。
梨花月白,银汉三更。一枝春心
惟有子规知情。
喂肥绿耳霜蹄,洗净溪边,飞身上马
砥砺龙泉雪锷,系紧腰间,一刃横插。
宫廷乐师是因为眼睛生了白翳才退休的。这个骄傲自大的艺人回到故乡以后,发现没有人在乎他曾经在王宫里司职多年的显赫经历,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香夫人的身上。
有一天,乐师在流花酒肆遇见一个少年,从装束上瞧,少年即使不是两班贵族家的子弟,也肯定是有钱人家出身。乐师的目光尽管有些昏花,也仍旧能从慑人的华彩剑光中,看出少年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宝剑。
“香夫人像个金夜壶,”乐师手捻胡须,对身旁的酒客感慨,“连这种毛儿都没长全的小家伙,都想对她脱裤子。”
当时是上午,酒肆开门不久,大多数酒客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少年一言不发,执剑向乐师刺过去时,几个人立刻扑了上去。
乐师听见声音回头,剑尖只差半尺就刺进他的胸膛里。
少年的眼珠黑漆漆的,纯净而冰冷。
酒客们大嚷大叫着,连推带搡地把少年拉开。
“你的舌头像花园里的杂草,早晚会被人割下来。”少年用剑指着乐师说,他从容不迫地把剑插回到剑鞘里,下楼走了。
乐师又气又怕,浑身哆嗦,连喝了三大碗流花米酒压惊。
“这个家伙是从哪里来的?!”乐师把桌子拍得嘭嘭响。“谁告诉他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在王宫呆过二十年的乐师?!!”
那天下午乐师开了好几坛酒,自己喝,也请别的酒客们喝。第三坛酒拍开泥封后,乐师把酒肆挂在墙上做装饰物的一面小鼓拿了下来,像盘瑟俚艺人那样给酒客们说唱起了汉城府里艺伎们的故事,他把所有的女主人公统统称做“香夫人”,酒客们笑得前仰后合。
乐师的说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每天中午都要在流花酒肆来上一段儿。流花酒肆的门前人潮涌动,许多下田种地的男人会专程赶来听乐师说唱香夫人的故事,听完后再匆匆回到田里去干活儿。
一个月后的某天夜里,乐师失踪了。他的家人找了好几天,最后在山中发现了他。乐师被人绑在一棵树上,头顶上方,他的舌头皱皱巴巴地被一颗银钉钉在树身上,倘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人当成是一片枯树叶。
乐师追求了一辈子的体面,临终时却一丝不挂,他的全身上下被人涂满了蜂蜜,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黑压压的蚂蚁,仿佛穿着一件自己会动的衣裳。
乐师的家人把他放到了担架上面,他的舌头连同那枚银钉从树上拔下来后,放到了他的嘴边。乐师的家人在中午集市交易最热闹的时候,从谷场上穿行而过,抬担架的四个男人鼻孔中塞着棉花球,表情严肃地走着,跟在后面的几个女人把头埋进胸前,用手捏着鼻子哭,她们的哭声让人想起一块飘扬在空中的大布,被精细的高音撕扯成一丝一缕的。
谷场上的人们像涨潮的江水从道路的两边涌过来,跑得最快的那些人到了乐师的身边后返身想退回去,但后面涌过来的人群早已树成了人墙,挡住了他们的回头路。人越涌越多,站在前面的许多人忍受不住尸臭,跪在街头呕吐起来。
乐师的家人声势浩大地把乐师抬到南原府官府大堂的门口。四个男人轮番敲惊堂鼓,第一个敲鼓的人敲到第四回时,南原府使大人终于一脸疲惫地出现在大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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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宫廷乐师(2)
“在王宫里尽职尽责地做了二十年的乐师,竟然得了这样悲惨的下场,乌鸦会白头,老虎也会垂泪啊。”乐师的家人气愤难平,“大人,您一定要亲自过来看看,一个高贵的艺人被糟蹋成了什么模样!”
“活着的人虽然千姿百态,死去的人却都差不多少。”南原府使大人坐在上面皱起了眉头,用袖子挡住脸,命左右差人扇起扇子。
“味道真是够呛啊。”他感慨了一句。
“都是香夫人作的好事。”
“一个女流之辈,”南原府使大人沉吟了一下,“如何能作出这等事来?”
“既使不是她亲手行凶,也是她在背后主使他人做恶。”
“他人又是谁呢?可有证物?”
乐师的家人呆怔了片刻,说,“乐师在王宫司职二十年——”
“这个我知道,”南原府使大人一挥袖子,打断乐师家人的话头。
“我们只求大人惩办凶手以慰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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