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他早死了?抱玉淡淡他说。我对死人不感兴趣,这一点跟姨父一样,我只对活人感兴趣。
雪巧早晨起来就觉得天气闷热难耐,这是黄梅雨季常见的气候,从房屋的每一块木质板壁和箱柜里的每一块衣料上,都能闻到那股霉烂的气味。雪巧早晨起来就把许多抽屉打开,试穿着每一件夏天的衣裳,最后她穿上了一件无袖的红底白花的旗袍,坐在床沿上摆弄脑后的发髻,雪巧在发髻上插了一朵白兰花,对着小圆镜照了一会儿,又决定把头发披散下来。雪巧坐在床沿上滋滋地梳着弯曲的长发,她看见米生的一只脚从薄毯下钻了出来,米生掀掉了薄毯,他的那条弯曲的萎缩的左腿就这样一点点地暴露在雪巧的视线里。
别梳了,你不知道木梳的声音让我牙酸?米生翻了个身,那条左腿随之偏移了一点角度,就像一段滚动的树棍,米生说,你每天总要发出各种声音,把我吵醒。
你每天都在嫌弃我,就是我不小心放了屁,你也要朝我发火。雪巧哀怨他说,她走到窗前继续梳着头发,她想把头发梳直了用缎带箍住,就像师范学堂的那些女学生一样。她想改变发式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知道你打扮了给谁看,米生从床上坐起来,当他明白了雪巧梳头的用意后,突然变得狂怒起来,贱货,你给我把头发盘上去,我不准你梳这种头发,盘上去,原来是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你听见了吗?
雪巧的手和手上的梳子停留在她的发端,她的浑圆的透出金黄|色的肩膀剧烈的颤动起来,你什么也不许我做。雪巧呆呆地看着手上的梳子,她说,连梳头你也要管住我,我就像你手里的木偶,连梳头也要听你的。
你想不听吗?米生从床上爬过去,抓住雪巧的手臂,他夺下梳子扔出窗外,然后就替雪巧做头发,他胡乱地在雪巧脑后盘了一个发髻,就这样,米生松开了雪巧,你这贱货就应该梳这种头,不准你重新梳,你就这样去勾引那个杂种吧。
雪巧后来就顶着一个难看的发髻在厨房门口择芹菜。雪巧的心情和雨季的天空一样充满了阴霆,她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米生,拐子,不得好死的拐子。突然发现抱玉无声地站在她面前,你的梳子怎么扔到窗外来了?抱玉把梳子递给雪巧,雪巧伸手去接,抱玉却又缩回去了,他用梳子在头上梳了几下说,我喜欢这把梳子。雪巧低下头摆弄着地上的芹菜,轻声他说,你喜欢就留着吧。抱玉笑了笑,随手把梳子塞进了西服的口袋,他的手在口袋摸索了一会儿最后摸出那只翡翠手镯,抱玉把手镯轻轻放到芹菜堆上,我从来不白拿女人的东西,我把这只翡翠手镯送给你,但是你千万别告诉别人,等我走了以后你再戴。雪巧的脸上已经是一片绯红,她朝四周看了看,抓起一把芹菜叶盖住了那只手镯,雪巧说,我明白,我怎么会告诉他们呢?
他们说话的时候太阳在瓦匠街上空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浓浓的雨意顷刻间消失了,空气益加灼热而滑腻。米店的店堂里传来了第一批买主和伙计争执的吵闹声,一个女人在尖声抱怨,这么黑的米,鬼知道是哪个朝代的陈米,给老鼠都不吃,你们大鸿记米店越开越黑啦。绮云闻声从里屋出来,她看见抱玉和雪巧在厨房门口,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绮云警惕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说,抱玉,你不是要去办货吗?快去快回,天气不好,别看出了太阳,这倒霉的雨说下就会下的。
抱玉随口应着,看着绮云瘦小微驼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面,他朝雪巧挤了挤眼睛,你跟我一起上街吗?我们去吃西餐,吃完西餐去看电影,看完电影我们去公园玩,随便聊天,我最喜欢跟漂亮的女人聊天了。
我要择芹菜,雪巧说。
你害怕?抱玉微笑地看着雪巧的手将芹菜叶子一点点地摘光,他说,你怕米生?他只有一条腿好用,你怕他干什么?
雪巧茫然地点点头,继而又摇头。她拎起菜篮子闪进厨房,把门轻轻地关上了。抱玉猝不及防地被关在门外,但他听雪巧在门那侧对他说话。雪巧在门里说,早晨米生睡懒觉,早晨仓房里没有人进去。
雪巧提着拖鞋闪进了幽暗的米仓,她看见抱玉坐在高高的米垛上,以一种平静的圣灵般的姿态等候她的到来。
我要死了,我透不过气来,我觉得我快昏过去了。雪巧爬到米垛上,摩挲着抱玉光洁而坚硬的脸廓和脖颈,她的呼吸正如她自己感觉的那样紊乱而急促,有一种垂死的气息,她的头无力地垂落在抱玉的大腿上,几络黑发散乱地从发髻上垂落,在抱玉的眼前颤动着,你快点,你千万快点。说不定会被他们撞见,我害怕极了。
不急。这事不能着急,抱玉轻轻地用手拍着雪巧的臀部,他的身上有某种药膏的凉丝丝的气味,抱玉说,想想很有趣,我是来这里办一件大事的,没想到被许多小事缠住了手脚,我在米堆上跟女人幽会,想想真的很有趣。
快点吧,别说话了,他们会听见的,你不知道这家人的耳朵有多灵,你不知道他们的眼睛有多毒。雪巧紧紧地搂住抱玉的腰,她哽咽着说,求你快点吧,我害怕极了。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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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我干这事从来不急。抱玉突然笑了一声,他说,我的枪没有了,我把枪放在皮箱里,不知道让谁拿走了,是你拿走的吗?
我没拿,雪巧抬起头迷惑地注视着抱玉,她发现抱王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情欲的痕迹。雪巧突然对这次鲁莽的偷情后悔起来,雪巧往另一堆米垛慢慢移过去,她怨恨交加他说,你骗了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都想干,你别走。抱玉褪下了他的裤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生殖器,露出一种倨傲的微笑,来吧,我干什么都很在行。
米仓的柴门吱呀一声推开了。米垛上的两个人都愣在那里。进来的是柴生,柴生夹着一包东西闯入米仓,直奔墙角的一口装破烂的大缸,柴生是来偷藏什么东西的。他把那包东西塞进大缸,一抬头就看见了米垛上的两个人,他以为是贼,刚想叫喊雪巧已经从米垛上滚了下来。雪巧伏在地上抱住柴生的脚,哀声说,柴生,别喊,看在叔嫂情分上,你救我一命吧。柴生看清了米垛上的男人就是表兄抱玉,柴生咧嘴笑道,我们家尽出偷鸡摸狗的事,没一个好人。邻居都夸嫂子贤惠,可嫂子却在米垛上偷汉子。雪巧已经泣不成声,她死死地抱着柴生的脚不放,柴生,答应我别告诉他们,嫂子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我给你做鞋子做衣服,只要你不告诉别人。柴生弯腰扒开了雪巧的手,柴生说,谁稀罕鞋子衣服?我只稀罕钱。不说就不说,但是等我手头缺钱花的时候你可要大方。柴生说着就朝外面走,顺手把门又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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