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刚过,连着下了好几日雨,整座京城瞬间被湿冷席卷。
每年的天冷时节,该是布庄招揽生意的好时机,京城南边窄巷里的云英布庄却紧闭门扉,让不少闻名而来的学子望店兴叹。
倒也不是店家不想开门做生意,而是店里来了不速之客,让他们无心生意。
“姑娘怎么还没来?”说话的人语调虽慢,其中的不耐与傲慢毫不遮掩。
陆姝瑶站在门外迎面听见这句,尚未照面,似乎能看见刘嬷嬷眼尾上挑、目露嫌弃的模样。她抿紧唇,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快。
红杏打小跟在陆姝瑶身边,心里不忿姑娘受委屈,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姑娘,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听说他们都是从侯府来的。。。。。。”
红杏不知道为什么武安侯府的得脸嬷嬷,会突然造访他们家这个小小的布庄,但光是听见武安侯府的威名,顿时不敢生出半点怠慢的心思,万一不小心触了侯府的眉头,他们都没好果子吃。
陆姝瑶垂了眼遮下复杂难辨的心思,再抬头,红杏已经推开门半只脚落在了门内。
屋子里坐在上首的是穿着酱红色褙子、面容冷肃的嬷嬷,她听见动静,一双厉眼扫视过来,忽地怔住了。
原以为侯府千金流落商户之家,就是一脚踩进了烂泥里,即便时隔十多年被寻回,也不中用了,根子上畏缩、小家子气已经刻进骨子里再难改变,但跟前站着的这位,却让人眼前一亮。
十四五岁的姑娘肌肤比雪还白,乌压压的头发里簪着一支桃木梅花簪,此外,从头到脚再无半点环佩。这身打扮明明比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都寒碜,但是这张脸雪肤花貌、姿容昳丽,再加上她天然沉静冷然的气质,甫一出现,便夺走所有人的视线,哪怕刘嬷嬷跟在侯夫人身边见多识广,也被陆姝瑶镇住了,久久没回神。
想到跟前的人到底是侯府嫡女,刘嬷嬷暂且收了小心思,嘴边扬起笑,急急走到陆姝瑶跟前,说:“这位就是姑娘了吧?老奴是侯府的执事嬷嬷,奉了夫人的命,特来迎姑娘回府。。。。。。”
刘嬷嬷凑近了,眼神落在陆姝瑶身上还有些愣神,她不信鬼神,却真没见过如此长相姝丽的女子,可眼前的人不止如厮美丽,竟还有股叫人折服的气质。刘嬷嬷对上她,也不敢轻易摆谱。
刘嬷嬷话音落,原先站在她身后作壁上观的丫鬟、小厮们都动了起来,齐齐上前行礼。
陆母头一回见这阵仗,有些被吓到,但更多的是无力。倘若这嬷嬷说的是真,今日阿瑶便要离他们而去了?陆母悄悄红了眼眶。
阿瑶是她领回来的,自然知道她非自己的亲女,却也是今天才知道,阿瑶竟是侯府的千金小姐!陆母心里舍不得,更不敢开口阻止,生怕碍了女儿的前程。
陆姝瑶无悲无喜地站着,波澜不惊的模样仿若他们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般。她瞧着跟前的场景,只觉恍惚。
刘嬷嬷说的话、做的事和上辈子差不多,只不过那时候刘嬷嬷要倨傲的多,对着她这位“姑娘”不见半点好脸色。
那时候的陆姝瑶还带着几分天真与不谙世事,乍然听说自己的身世,虽然心里舍不得辞别母亲、兄嫂,但听说侯爷、夫人因知晓她流落在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还听说她还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盼着她回去,且侯府老太太想她都想得病了。。。。。。
陆姝瑶信以为真,惴惴不安的回了侯府,却不想一脚跨进了狼窝。
从前她并不觉得自己当过商户女有什么了不得的,偏偏侯府最是讲究规矩、体面。她乍入侯府,因着商户女的身份处处被人看不起。上到老夫人、夫人、下到干活的粗使婆子,看向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带着鄙薄之色。
没学过贵族礼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每逢宴会侯夫人便会觉得她的存在就是在给侯府丢脸。
渐渐的,侯夫人再不肯带她出门,陆姝瑶终日被困在了偏僻的临湖小院里。
陆姝瑶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懂为什么他们接了自己来,却总是冷待她,好像她压根不该存在一样。她天真的想着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那些人才会不喜欢她。于是她背着人发狠,一遍遍地学习规矩礼仪,一站一坐就是一整天。。。。。。但她那个小院,好像成了侯府的禁地,若不是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高烧病倒在床榻被教养嬷嬷发现了,府里的人恐怕都不会想起她。。。。。。
但这并不是她人生的最低谷,想到后来的境遇,陆姝瑶从心底漫上一股凉意,连看向刘嬷嬷的目光都更冷了几分。
陆姝瑶的目光如有实质,刘嬷嬷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可她抬眼,入目还是对方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顿觉自己想多了。
“姑娘,老奴来迎姑娘回府。”行礼行的有些久了,刘嬷嬷又说了一遍。
同刘嬷嬷一样行着礼的丫鬟、小厮们,嘴上也都跟着附和了一遍,心里却连连摇头。只觉这位真千金人还没回侯府,派头却摆的十足,跟他们充小姐的款呢!
陆姝瑶从思绪中抽离,扶着陆母到上首坐下,才假做天真道:“娘,他们确实是侯府来的?别是拐子登堂入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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