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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鸿似乎一直对他心存警惕,唐维表面看不出所以然,谢漆也不便多说,一路安静地当暗卫,护送着北境全军往长洛赶。
之前他听高骊说过几句,这一次袁鸿和唐维护送了不少的北境已故士兵的家属,但他没有想到现场看到时,军中的老幼确实很多,有他们在,这路便赶不快,原本预计四天的返程恐怕得到六天去,也就是九月一那天。
越晚越危险。
一路上,只要入夜,刺客便层出不穷,尤其是越靠近长洛,深夜而来的刺客便越来越棘手,恐怕世家里边是真心急了。
八月二十七的晚上,谢漆第一次感到麻烦,来的刺客成列成阵,他一人对抗,还要抽空去保护北境军中的人,头一次身上挂了彩。
与此同时,袁鸿跟唐维誓死要保护的那个女孩情况也在恶化,气息越来越微弱,心跳跟脉搏几近停止。谢漆把带来能保命的丹药一股脑塞给他们,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二十八晚上,赶来的刺客数量翻倍,这回来的刺客没有底线,不再像之前一样只针对袁唐二人还有那幸存的女孩,这回来的冷箭直接往军中的老弱妇孺放去。一时之间,哀嚎声并起,北境军拼死保护,战到天亮时,军中死伤数十人。
谢漆身上也受了不少外伤,暗器用掉了六成,天亮时坐在一边自己包扎。
他看着北境军清点死去的战友和百姓,死者有好些老人和小孩,其中两个小孩相拥在一起被一箭穿堂,似乎是一对兄妹,瘦得像两把柴。
谢漆身上又疼又累,唐维端了一个老旧的铁碗过来,碗里是现煮的稀到不能再稀的汤粥:“辛苦了,白天比较安全,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吧。这几日全仰仗你了,否则此时我们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多谢大人。”谢漆接过碗,不过几口就把汤粥全部喝进肚子里,味道只能说勉强能和喂猪的饲料媲美,喝完他努力地没有皱起眉头,便已经是最大的克制了。
在这种时候,他特别的想念高骊,想问问他,如果从小到大都吃着和这玩意儿差不多的食物,那他是怎么长出那么魁梧的个子的?
“再坚持走下去,九月初就可以到长洛的城门了吧。”唐维接过旧碗爱惜地擦擦,坐在他旁边轻声。
“是,我也这么觉得。”谢漆头有些晕,掐了掐手背努力想睁着眼,“今天二十九,再走……两天两夜,殿下一定会在青龙城门口等着。”
唐维有些意外:“你觉得他能出城吗?九月九登基,恐怕他现在就被世家要挟着搬进宫城里去,而一旦进宫,皇城的禁卫军在世家的操控下,他想要出城没有那么容易。”
“他会到的。”谢漆深信不疑,在半空中飞了几天的大宛降落下来站在他肩膀上休息,一人一鹰的脑袋相互挨着,他实在忍不住席卷而来的疲倦,沉沉的眼皮合上,嘴里还在轻声念叨着:“小狮子一定会来的。”
“你倒是相信他。”依稀听得唐维的轻笑,“还给人取了昵称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谢漆这一睡便睡得有些昏沉,等到醒来,他竟然是在一个士兵的背上,吓得他当场就跳下来,抬头一看,竟然已是下午。
士兵待他的态度倒是亲近,一张口全是北境的口音:“谢大人你醒啦?您别紧张,您就是太累了,一不小心睡倒在树下了。小的才把你背在背上继续赶路,您现在饿吗?我我我这里,我还有些干粮,您先吃点应付应付肚子……”
“多谢。”谢漆也顾不上挑嘴,接过硬得像石头的饼便踉跄着往前走,“我去找将军和军师。”
他的脑袋沉得不像话,记着现在下午,很快便夕阳,而后便是危险来临的长夜。
那士兵跟在他身后,又递过水囊,谢漆一边喝一边啃石头似的饼,等找到唐维他们时,脚步僵住了。
他的目光凝固在唐维抱着的那个瘦弱小孩身上,他看着她瘦骨嶙峋,眼周、唇周乌青,耳鼻齿缝都渗出紫红的血丝,死不瞑目的眼神呆滞,四肢以一种扭曲的挣扎形态僵硬坏死……他看着她脸上凝固着一种非人、如鬼、如兽的诡异神情失去生机。
谢漆突然觉得胸腔破开了一个洞,有两世的狂风穿堂而过。
他明明是因为一个年幼的性命历经摧残死去而感到悲哀,可胸腔里的剧烈撕裂感却在扯着意识,仿佛借着现世躯壳的双眼,在那女孩身上看到了彼岸彼世的另一个自己。
他仿佛曾在何时,在一面巨大的、雾蒙蒙的菱镜中看到类似的自己,非人、如鬼、如兽。
可是他忘记了,他想不起来。
“……他的结局也从影与奴的位置,滑向了更下层的深渊……兽,与物。失去了做一个人的资格。”
与高骊剖白自诉的对话忽然在脑海中回荡,他感到了一种目眩的困惑——他真的忘记了吗?
还是……还是他在内心深处舍弃掉了某一段时间的记忆。
谢漆头痛欲裂,他在平地上往后退,退不出三步便踉跄着往地上摔倒,幸亏被那一直紧随着的士兵搀扶住。
腥咸的血从喉咙中蔓延出来,谢漆在一阵五脏六腑移位似的绞痛里呕出一口血,听见唐维哑声说:“我们……尽力了。”
袁鸿没有多说:“走吧,继续赶路。”
“我再抱着她走一程。”唐维嘶哑道,“待入夜,全军先停下,我们找个位置给她火葬。愿这小女孩来世生在太平盛世,无病无灾。”
谢漆缓了片刻,明白火葬的意思,便是向每夜过来刺杀的刺客们投降:你们要灭口的证人已经死了,放过剩余的无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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