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在抬头的瞬间意识到自己在走神。
刚刚那个领走她入场券的科学组小姑娘给她传来了展厅现场的照片,艺术中心的新场地在市中心一座综合商业体的上盖写字楼,从大厅进去之后搭电梯到十九层,入口处一字排开鎏金花墙:“每个人还可以领一杯香槟诶,谢谢陈老师!”
很奢华,很盛大,是陈世国和任华枝想要但总是追求不到的排场。
因为晚间还有限定的afterparty,每天的开展时间也安排在下午两点之后,是一种由资本堆叠起来的悠闲。
陈青忽然想到前几天新收到的短信,这次不是“程先生”,发信人名字换成那个已经好几周没有见过面的学生。
大概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呈现在对话框里就变成短短一行两个字:“谢谢。”
所以日子是什么时候过成这样的呢,旧小区的楼与楼之间挨得很近,天光斜斜地从前方楼栋的间隙里压下来,左邻右舍炒菜和吵架的声息都无处掩藏,因为客厅狭小,无论如何都好像抬头不见低头见,像这样的时间也会同样地奔流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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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最终居然没有接到方朵。
同一时间涌出校门的学生人数庞大,只是稍微错一下眼就很容易失去目标。陈青确信自己刚才看到了方朵和她的那几个同学,结果下一秒手机振动,呼吸灯亮过一下之后屏幕上浮现出新的消息条。
方朵:今天被老师留堂了qaq要晚一点回来。
陈青平时要上课,手机消息提示一律开静音,这时候握在手里愣是怔了一下,紧接着就又有新消息进来。
这次变成那种讨好的语气:姐晚饭能不能等一等我啊[可怜巴巴]
陈青对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最终第一条跑进大脑的想法是:果然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喊姐姐。
方朵一直对她在之前一次家长会上提“不是亲生的”这件事耿耿于怀,虽然小姑娘在她面前总是耍小聪明装老实,但不如说只有这一件事才是两个人之间一直心照不宣的一道罅隙。
她们的人生原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陈世国在外面花天酒地有过多少露水情缘,一直以来对此严防死守无比上心的只有任华枝,而任华枝也确实足够厉害,陈世国在外面的人有一个黄一个,陈青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见过她亲身上阵打小三,只看气势的话确实足够惊人。
然而到了十几岁的时候那种氛围反而缓和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关键的部位一直没有动静,以至于在这种事情上也终于底气不足。
在陈青念初中的某段时间里,任华枝甚至开始很明显地转而来讨好她。说起来衣服裙子都是其次,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生日,往年都只是由司机在放学时顺路去礼品店取按时做好的蛋糕,最多是保姆在当晚多下一碗面,然而那一次定了城中心的酒店,用气球和鲜花布置了很粉嫩的花厅,还在切蛋糕前很殷勤地让她许愿。
许了什么愿望呢,小孩子对类似的事情感知总是很鲜明,然而不知道怎么的,陈青居然很沉着地没有对任华枝的这些转变做出过很多反应。
可能是因为在那之前的十几年就早已经足够她长成了后来的样子,有时候平心而论,也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总是会为了为了一个根本还不存在的后代,就把正在发生的生活都变得掣肘难行。
明明手里已经攥紧了很多人在今世都够不到的资源,心里对未来血缘的挂念却总是这么卑微而狂热。
所以后来方朵出现的时候反而松了一口气,好像尘埃落定得偿所愿,从此以后不再需要和这个家庭产生更多的牵绊和联系。
结果现在小朋友在屏幕里期期艾艾叫她姐姐,还跟她撒谎。
放学时段过后公交站前很快就变得空无一人,好像刚才潮水一样涌出的热闹都是幻觉。
陈青简直不知道该不该笑:青春期小朋友果然有很多秘密哈。
这样就忍不住想起陈世国和任华枝出事的那天,其实也只是堪堪挂在所谓青春期的一个尾巴。
那天她在画一幅风景课的小作业,因为很久以前就决定了成年之后不再拿陈世国和任华枝的钱,所以往往是把画本和便携的固体颜料塞在包里东奔西走。当时艺术学院的陈列展览馆有开设给本校学生的勤工俭学岗位,工作清闲按小时计费,档案室最角落的地方灯光暗淡,有时候就也会在那里赶作业。
白胶纸平实紧密地贴在速写本四边,连绵树群的颜色流淌晕染再一一掐实,换笔吸色的动作都因为做了一千万次而变得赏心悦目。
身边路过的也都是学院里的讲师教授,偶尔有人驻足观赏,后来有一次路过一个老师问她,有没有兴趣转方向读研。
而这个问题最终没有得到答复。
当天最近一班回宁市的列车,同样挂在秋天的末尾,然而下了细细的雨。站台向空旷乡野延伸的尽头笼在一层淡淡的雨雾里,和她一样等车的人很多,只是人流熙攘,又好像分开彼此孑然的命运。
在返程的路上仔细咨询了后续的仪程,需要亲力亲为的事项一件一件在备忘录上确认打勾,到最后剩下一个方朵。
和她相隔七岁,同样从晦暗的命运那头走来,正在学校念书。
陈青想起自己要离开家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方朵坐在自己的那张床上,看着她一遍一遍地核对行李。两个人共用的空间从中间一分两半,陈青的桌子被整理得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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