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赵鼎沉默了一下,却是拱手相对:“官家,若是这般说,臣今日也有一二言语。”
“正好!”赵玖颔首相对。“咱们君臣正该坦诚一番。”
杨沂中闻言即刻回身,却是示意在场武官回避。
“不必如此,天子与首相所言,无不可示人之语。”赵玖回身喝止了杨沂中,复又转过头来相对赵鼎。“相公尽管来说。”
“官家,臣疑虑的根本,不止是南方官吏士民不乐北伐,更是忧心一旦匆匆北伐,或许稍有挫折,届时反而会激起更大人心逆反,倒不如……”
“倒不如稍作整顿,休养生息数年,合大军北出?”赵玖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
“你信不信,只要朕将‘暂和’这个言语放下来,或者平叛、进军的议程停下来,朝中便会尽生堕怠之气,届时再想北伐,天下便连动弹都难了?!”
“……”
“至于稍有挫折……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赵玖复又嗤笑一声。“朕自然知道自己就是个中人之资,还是匆匆上任的编外天子,并不晓得什么帝王心术,也知道这个朝廷经此大变,千疮百孔,更知道下面还是大宋上百年的弊病难以清理。但朕就不信了,朕将宫中用度削到最少,对你们这些重臣尽量推心置腹,给武将军官尽量多的优待,给士卒凑尽量齐全的装备,邸报上和那些随军进士嘴里能说一分国家大义就讲一分,朝中主和之态能压一日便是一日,一件件去做了,便是单个拎出来可能得不偿失,可能弄巧成拙,但就这么一直做下去,不停的去做,难道还能会比不做更差不成?!”
“陛下……”
“赵卿。”赵玖肃然相对。“朕说一句诛心的言语……若想让朕稍停灭金之念,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将朕给撵下去,换个人坐天子!”
“官家不要置气!”不等那些军官彻底惶然,赵鼎便赶紧喝止。“以威以德,如今无人能动摇官家,也断无人有此意!”
“以威以德不行,但以礼以法还是可以的。”赵玖依旧负手而立。“二圣迎回来,不就有能动摇朕的人了吗?还是直接两个……到时候,主和的重新扶着他们占了这个位子,岂不皆大欢喜?甚至那些口口声声迎回二圣之辈,说不得正是看到朕决心不可动摇,存了些下闲棋的心思呢!”
赵官家虎狼之词肆意无度,靶场里早已经雅雀无声,周围人个个面色发白,唯独一个杨沂中面色不变,只是稍微低头而已。
至于赵鼎,倒是风度依旧,只是微微喟然而已:“官家何至于此?”
赵玖并不直接言语,只是将背在身后的札子正式打开,然后当面细细查看:“诸卿的心意朕已经收到了,赵相公不妨回去告诉所有人,朕一定会按照他们的意思,矢志北伐,绝不动摇的。”
这下子,赵鼎沉默半晌,终于只能拱手告辞了。
“那宋国小皇帝是这般说的?”
燕京,都元帅府,大金国权臣粘罕坐在太师椅上听完了乌林答贊谟的回报,却只是蹙额而已。“真就以为打赢了一场仗便天下无敌了?”
这不是正经询问,乌林答贊谟没有言回答,只是肃立低头而已。
“算了,往来一趟也算辛苦,且去休息吧!”粘罕挥手示意。
而乌林答贊谟闻言也只是即刻告退……这一幕,让堂中角落里冷眼观察的秦桧不由眼角微跳。
且说,乌林答氏如今已经是金国内部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了,乌林答贊谟以文,乌林答泰欲以武,都是仅次于完颜氏那种一流重臣。然而即便如此,乌林答贊谟在粘罕面前,也宛如家奴一般温顺。
实际上,乌林答氏还真算是粘罕的家奴,因为他们本身的部落是被完颜氏击败后整个降服的,而当时领兵的正是粘罕,按照女真的规矩,乌林答氏可不就是粘罕的仆从家族吗?又或者说,正是因为乌林答氏是粘罕的仆从家族,所以才有今日地位。
但反过来说,这大金都已经万里大国了,建国许久,如何还是这般作风呢?
“四太子如何看?”
就在秦会之若有所思之际,粘罕终于向身侧完颜兀术发问了。
因为之前泅渡黄河而大病了一场的完颜兀术面色苍白,似乎尚未痊愈,此时闻言却也蹙眉:“俺只听都元帅言语。”
问过兀术以后,粘罕点了点头,便直接跳过了同在堂中的大太子斡本、三太子讹里朵,还有完颜挞懒、完颜银术可、完颜希尹等人,做了结论:“依我说,宋人这般强硬,议和一事便算了吧,反正宋人还得方的叛乱,还得进取陕北和京东,没个一两年也够不到河北,咱们便趁机休养生息一阵子,将国政、军队都打理好,若是快的话,还能将蒙兀人给处置了,到时候便在河北平原上,给冒进的宋人一个大大的教训,也好给斡里衍(完颜娄室)报个仇!”
堂中不少人面面相觑,倒是银术可主动蹙额来对:“都元帅,若是这般,那活女又该如何处置?他自领着一万多兵在延安,不听拔离速调遣。”
粘罕面色一黑,也是一声叹气:“且看斡里衍的面子与他几日好过,待燕京这里收拾干净了,咱们谁亲自走一趟,说一说不就行了吗?难道还能造反不成?”
银术可欲言又止,终于不敢多言,而周围人也都彻底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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