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对死亡很感兴趣。
“——或许是因为,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被周围的绝大部分人厌恶着吧。
“除了父亲以外,无论是母亲,还是邻居,在看到我的时候都难以掩盖住他们讨厌的神情,不管是谁,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会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所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自己是一种‘不被允许’的存在,是错误的生命。
“后来我才知道,我脸上的胎记出生便带着,因为胎记覆盖在脸上的范围太大,连手术都没有办法做。而就在其他孩子因着祝福诞生的时候,我却在手术室护士和医生,犹如看着‘恶鬼’的眼神中诞下。
“……母亲也一样,所以,后来她几乎没有任何抵触,就接受了我是‘天邪女’的认知。”
冰冷而空寂的声音在书店中回荡,伊藤美绪第一次地,卸下了所有伪装,将藏在心中最深的那个‘自己’,展现在了别人面前。
“这个世界其实一直都是不平等的。
“有的人天生就很聪明;有的人天生就貌美;有的人拥有高强的运动天赋;但也有的人从生下来就是错误的总集。我……应该就是这样。
“从幼儿园开始,我就明白了——自己和其他孩子做一样的事情,她们能得到夸奖,但老师却会避过我不看。回到家后,别的孩子能得到妈妈的笑脸,自家的母亲却只会皱着眉看向我。
“生命的比例就是这样悬殊,活着的我,在‘生’的世界里,到处碰壁。
“但是,死亡不一样。
“明明在生前都是各种各样的人类,相貌各异,体态不同,但死亡之后身体却会以同样的趋势渐渐腐烂、融化,直到变成一具具无比相似的白骨,那种完全均匀一致的质感让我深深地着迷。
“……病死、烧死、自然死、坠落死、窒息死。死亡有很多种方式,但最终导向的结果却只有一个,就像水晶一样纯粹。一瞬间,从温热变得冰冷;从活跃变得寂静。人的身躯无比脆弱,哪怕只是身体中间一個很小的,可能只有几厘米大小的地方出错,都会导致生命的流逝,死亡的到来。
“——谁都一样,谁都没有任何不同。在生者的世界没有容身之处的我,在死亡的世界里却能感受到一视同仁的温暖。
“那个时候,因为父亲是警察,我能够出入他的书房,所以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不少书籍——《犯罪学研究》、《尸体的秘密》、《普通侦查学》……父亲以为我是对他作为警察的工作感兴趣,所以听之任之,但他没有想到,我感兴趣的其实是犯人和死者。他们就像是一场协奏曲中的钢琴乐手和管弦乐队,相互组合,制造出了‘死亡’这个让我迷恋的概念。
“与此同时,借由接触死亡,生命的本质仿佛也在其中得到展现。生与死,就像是孪生兄弟一样,相伴而生。每当想到死亡和生命的重叠,我的内心都会变得无比安稳,仿佛置身于遥远的太空中,在一片谁也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任何人的世界里。
“……所以,就在刚上小学不久,我就亲手杀死了第一个‘生命’,也就是那只兔子。
“不过,那个时候,我只是为了方便动手,挑了一个没有人的时机而已,其实就在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要推推卸责任。”
说到这里,伊藤美绪稍稍停顿了一下。
席谷凝视着她,没有说话,双眼却仿佛是在问着:
“既然如此,为什么后来又变了呢?”
伊藤美绪迎上他的目光。
“……因为父亲。
“就在我快被转学的时候,父亲站了出来。
“那个时候屹立在我身前的他,就像是一堵墙壁一样,替我挡住了所有的视线。他一直都相信着我不会是凶手,他是在所有认为我是个‘错误’的人中,始终坚信我是正确的存在的那个人。
“他的信任,冲击着我的内心。所以……就在那个时候,我选择掩盖自己的本性,为了不让他失望。”
伊藤美绪的唇边染上了恍惚的笑意,她的思绪已经沉浸在了回忆之中。
“于是,我在班上进行了暗中调查,得到了所有同学的时间表。
“得益于在父亲书房里学到的刑侦知识,我构思好了计划,并选中了峰山美亚,利用她的室外鞋在她没有目击证人的时间段里制造了上山填埋凶器的脚印,同时在周围布置了一系列假线索……最终成功将嫌疑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后来我对峰山美亚道明了真相,也对她说了抱歉……不过,她的憎恨一直延续到现在,从来没有原谅过我呢。”
伊藤美绪轻轻地笑着,目光却变得有些失神。
“一般来说。心理异常者在杀死一个活物之后,杀戮的手段将会不断升级——兔子,猫,狗……甚至是人类,那么你后来还有杀过其他活物么?”
伊藤美绪摇了摇头。
“……那只兔子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活物。因为……
“就在事件爆发的大约一个月以后,某天晚上,在我回到家以后,父亲显得异常苍老,他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我。
“——然后,父亲将我带到了和室,两个人相对而坐。
“坐在我前面的他,深深低下了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用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复杂语气,对我说道:‘美绪……我希望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伤害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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