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恩是一名战士。他早已经历过太多战争所带来的近乎难以承受的恐惧。他亲眼见过城镇、堡垒,甚至是自己的城市雷霆崖深陷火海。他目睹过刀剑、火焰与拳脚的交锋,也目睹过魔法之间的较量,更深知咒语所带来的杀戮与钢铁一样真切而残忍。他曾亲口下令进攻,亦曾亲手取人性命。
但这……
之前战斗中所留下的余火仍未熄尽,但此刻夜空中闪烁的却并非是房屋与血肉被火焰吞噬的橘红色彩。相反,是一道从城中伸展出来的淡紫色绚烂光束,如雪原中倒映的月光一般皎洁。在这悦目的光芒之上,天空中风起云涌。一道闪着七彩光芒的闪电如长矛般划破天幕。锯齿状的光华形影交错,一会儿现身于此,一会儿又移到他处。轰隆的声响清晰可闻,并且不断反复,就好像世界正在经历永无止境的撕裂与愈合。这流光溢彩的景象让贝恩想起了曾与父亲一同目睹过的诺森德极光。老凯恩满怀敬畏向他讲述,而他则被惊得目瞪口呆,心中奔腾翻滚。
那柔和的紫光昭示着塞拉摩已经完全地被奥术能量所包裹。这法力炸弹想来是那个血精灵的杰作,他现在正和其他支持加尔鲁什此举的部落成员一同欢呼着。炸弹在城市上空引爆,它所带来的不是伤害,而是毁灭——每一位市民,每一栋建筑都被彻底毁灭。贝恩已经见过太多敌人和朋友死在奥能法术的攻击之下,对此他能感受到的除了愤怒,还是愤怒。爆炸范围内的每个人都已经化作飞灰,每一栋建筑都已经支离破碎,因为魔法从内到外扭曲改组了他们每一处最细微的构造。贝恩清楚每一个生灵、每一片绿叶甚至每一撮泥土都已经宣告死亡,甚至,比死亡更糟。
而这可怕的魔法将会一直在这惨遭屠戮的城市残留下去。贝恩对此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这些象征着加尔鲁什蓄意暴行的恐怖紫光还会再存在多久,但是他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塞拉摩将会寸草不生。
眼泪淌过他的脸庞,他却无心擦拭。他被欢呼的人群包围着,但是当他环顾四周,在这鬼魅般奥术光芒的照耀之下,他也看到了许多和他一样带着震惊与厌恶的脸庞。大酋长到底怎么了?那个曾经说过“荣耀……无论战争多么可怕,都绝不能将它遗忘”的大酋长,那个因为兽人克罗姆加大王向无辜的德鲁伊投放炸弹,就将其扔下悬崖摔死的大酋长,他到底怎么了是?这两件事情间惊人的相似之处让贝恩感到痛彻心扉。加尔鲁什不再谴责这样的行为,而是身体力行地投身杀戮。
“胜利!”加尔鲁什站在海峡中小岛的至高处,大声喊道。他举起血吼,锋利的斧刃将这淡紫色的光芒折射下来,照在聚集此处的部落战士身上。“首先,我在北方城堡为你们带来了一场胜利。然后,我节制着你们的耐心,以便投入到一场更为光荣的战斗,一场让联盟倾其精锐的战斗。现在,你们每个人都是一名值得自豪的老兵,因为你们对抗过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对抗过罗宁,对抗过马库斯·乔纳森与珊蒂斯·羽月!最后带来胜利的一击,来自于我们从这个世界最伟大的魔法守护者手中抢来的奥能法器,而这强大的力量已经摧毁了整座城市!”
他指着塞拉摩,就好像有人还没注意到这巨大灾难留下的废墟一般。“这就是我们铸就的成果!看看部落的荣耀吧!”
难道就没有人醒悟过来么?贝恩不能理解。太多,太多的人欢欣鼓舞地望着这座死城,这座堆满惨死之人的空城。他们为自己被骗来攻打塞拉摩而开心不已,而加尔鲁什明明就有不用牺牲一兵一卒而赢得胜利的方法,他却弃之不用。到底哪一种行为更让他鄙视,贝恩说不清楚。
欢呼声震耳欲聋。加尔鲁什转过身来,对上了贝恩的目光。他久久地盯着贝恩,贝恩也没有移开视线。加尔鲁什的嘴角蜷起一道冷笑,然后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迈着大步走开。欢呼的浪潮也跟随着他而去。
然而马尔考罗克却仍然留在原地。他开始笑了起来,一开始缓慢轻柔,之后音量逐渐上升,最后竟演变成一种近乎疯狂的大笑。这一瞬间,贝恩敏锐的双耳中充斥着疯狂的笑声,对他人灾难的欢呼声,以及想象中毁灭降临之前的遍野哀号。
贝恩再也抑制不住对自己的厌恶。尽管并不情愿,甚至毫不知情,但他终究参与了这场惨剧。于是,牛头人的酋长贝恩·血蹄捂住自己的耳朵转身离开,走进温暖湿润的沼泽中去寻找麻醉痛苦的幻象。
黎明的到来对塞拉摩废墟来说显得十分无情。
没有了温柔夜色的遮掩,这场灭顶之灾的痕迹一览无余。大部分火焰已经熄灭,但仍有烟雾从灰烬中盘桓而上。在暮色中上演的那场色彩斑斓的奥术异景,宣告着时空的连续和稳定都已经分崩离析,人们甚至可以从中瞥见来自其他世界的景象。漂浮在半空中的不仅仅只有岩石和散落的土块,还有建筑与武器的残片。尸体也在空中缓缓翻动,像浮在水中的怪诞人偶一般。头顶雷声滚滚,片刻未停。
加尔格带着得以参与此次战争的满腔骄傲搜寻着整个城市。毫无疑问,这场光荣的战役已被载入史册。他听到了一些对于加尔鲁什决策的怨言,据说主要是来自牛头人和巨魔。但不管怎么说,当他看到战船上的兽人都和他一样因胜利而喜悦时,他还是深感自豪。
当加尔鲁什大酋长的密使靠近“鲜血与雷霆号”的时候,加尔格正在舰桥上等候着。密使站在一艘小船上,沿着绳梯矫捷地向上攀爬。当加尔格注意到这并非普通的兽人,而是一名库卡隆时,他满怀骄傲地站得更加笔挺了。
库卡隆向他正姿敬礼。“加尔格船长,”她说,“在塞拉摩废墟迎来黎明之际,我有两封信函要交付于你。”当两名兽人相互敬重时,嘴角往往都会挂着微笑,“其中一封是加尔鲁什大酋长给你的密信,另一封则是你们的最新指令。你,船长,将会在部落征服卡利姆多的下一阶段中肩负重要使命。”
加尔格眼中闪着狂喜的光芒,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只是礼貌性地鞠了一躬。“我为效忠大酋长与部落而生。”
“看得出来,而且你的忠诚绝不会被辜负。我奉命在此等候你读完信件,然后带回答复。”
加尔格一边点头一边打开了第二封信函,视线飞快地扫过,眼里的光芒也越来越盛。他几乎就要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加尔鲁什并自吹自擂,他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以一种极其戏剧性的方式摧毁了塞拉摩。他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甚至包括他最忠实的追随者。部落停留在塞拉摩港口的战舰从此就可以分散开去,封锁住这片大陆上的每一个关键点。这样一来联盟再也没法增援塞拉摩,甚至也没法增援洛达内尔、羽月要塞、鲁瑟兰村和秘蓝岛。
加尔格收起卷轴,自信满满地说:“请转告我们的大酋长,他的命令我已经清楚了,舰队将会立刻奉命起航。而且我很确信,当捷报传回奥格瑞玛的时候,他在这里都能够听到满城的欢呼声。”
吉安娜恢复知觉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疼痛,尽管她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伤重如此。每一滴血、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霜火无情炙烤过。她紧闭双眼,轻轻地呻吟,试着移动了一下位置,但立即便感受到成倍的痛楚。她朱唇微启,轻轻地呼吸着,但呼出的仿佛都是异样的寒气。而且,就连这轻微的动作也都伴随着剧痛。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然后坐了起来。她咬紧牙关对抗着痛苦,伸手抹去脸上的细沙,然后开始试着回想。似乎是发生了一些……一些难以言说的可怕遭遇,但自己的意识正极力抗拒着去回忆。
一阵微风拂过,将她的秀发吹到脸上。她本能地抬手想要拨到耳后,但当她看到夹在指间的发缕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吉安娜的长发向来都金光闪耀。“阳光的颜色,”在她还是孩童的时候父亲就曾这么形容。
可现在,它透着月亮的光泽。
她站在记忆之海的岸边,绝望地想要逃走,可顷刻间浪潮已将她淹没。
我的家园……我的人民……
吉安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子却依然止不住地发抖。那些昔日相伴之人,从此再不能相见。她已是孤身一人……坚强而孤独地立于天地之间。
她举目环顾。天穹四裂。上午的时光才刚过去一半,但天穹的裂缝里已经可以看到闪耀的星光,奥术的异象时隐时现。在她朦胧的泪眼中,这漫天色彩就像是撕开的伤口和丑陋的血淤,嘲弄般地舞动在那座昔日的荣光之城上空。
一片阴影从她头顶降下,但她就像是被那骇人的景象摄去了魂魄,毫不在意是什么东西落在身旁。直到一个声音把她从恍惚的神志中拉回现实。
“吉安娜?”
这是一个虚弱的声音,同时夹杂着痛苦、忧虑和关心。然后她听到了他飞奔而来时靴子踩在沙砾中的细细声响。
她把脸转向卡雷苟斯。尽管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还是可以看到他一只手紧紧捂在腰间。伤口并没有沁出血迹,但他也已是脸色苍白、筋疲力尽,正用着最后的力气一瘸一拐地向她跑来。然而等到距离渐近时,吉安娜注意到,卡雷苟斯正因为她身体的变化而显得有些惊愕。
她再也支撑不住这身躯,而他正好赶在她倒下前的一刻搂住了她。吉安娜本能地伸出手紧紧抓住卡雷苟斯,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肩胛。他也紧紧地抱住她,用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脑,脸紧紧贴着她的银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他们再没有诉之言语,只是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给彼此以无声的安慰。
“什么都没了。”吉安娜喃喃地说道,她的声音因痛苦和惊吓而显得异常刺耳,“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没了……我们曾经那么艰苦地战斗,那么英勇地战斗,我们还打退了他们,卡雷,我们还打退了……”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