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东西抵押了,再抵,只能抵我们自己,卖身为奴。”
“他娘,我们贫贱了一辈子,好歹是个人。卖身……你要让这孩子一落生就进了奴籍吗?”
男人咬牙道:
“逼急了就去抢。可是你娘俩牵绊着,我怎么能狠下心!”
婴儿啼哭更甚,刘钟什么都明白,张嘴却只能咿咿呀呀,心内如同流火。
“我们苦就苦了,老天为什么让我们这种人家产子?子子孙孙也翻不起身!生亦何苦!”
……
虞丘进想捋捋白须时,手却伸不起来了,连眼睛也快要无力睁开。
老眼强行支起两道缝隙,他睡在高广大床上,周边是金屋玉柱、明堂彩画。床边的挂架上是一袭大晋筒袖甲——甲片破烂不堪,却换金缕金线穿了。
虞丘进起不来身,裤裆里湿热的很,磨得大腿又瘙又痒。待要张口呼唤,同样是发不出大声响,只能“嗨、嗨”的乱叫,如同待宰的老驴。
“你去给换换亵衣,闻不见味儿吗?”
“大家都是丫鬟,为何总使唤我?你敢去使唤少爷和少夫人吗?”
“管他呢,他儿子儿媳守着屎尿都不觉得臭,我们费什么劲……”
虞丘进百感交集,心内苦笑:
“戎马半生,老婆都没讨到一个,哪里来的儿子儿媳?梦境吧?呦,尿炕了,一定是梦。”
梦里的儿子和儿媳不是瞎鼻子,同时也并没有守着病榻。虞丘进看着堂前乱乱哄哄,心内却极度平静。
一个文文弱弱,头戴进贤冠,官吏模样的年轻人吩咐家丁和仆从道:
“老爷子的墓碑上,就刻‘故晋北府校尉、望蔡县男、辅国将军虞丘进之墓’。记着,把‘北府校尉’放在最前面,皇上念旧,看见这个字,没准能再赏家里个荫职。”
……
庖厨,几个厨娘张罗着往热锅里下饺子。
这盘饺子的馅,是鸡舌头做的。奢侈的不是鸡舌头,是包饺子的人——和面的有十个,擀皮的有十个,调馅的十个,包饺子的再十个。
到彦之,凭空出现在厨房里。
手边却多了一副拐杖。
不屑地扔了拐,九尺长人,轰然倒地。
十余个厨娘慌忙来扶,却不慎打翻了灶台边的饺子。
“先扶饺子!”
到彦之大叫,推开来人,呆坐在地上,自己却站不起身。
“我瘸了?”
“老爷这是怎么?您受伤好几年了。那年打北魏,虎牢关前,您胯下的战马,马踏陷坑,跌折您一条大腿。”
“后来……败了。皇上免了您的官,恩准您回家养病,拨了不少金银赏赐。”
到彦之看看一地的饺子,叹道:
“你们也是,油瓶子倒了也不知道扶,粮食不比人金贵!这点眼力价,怎么出来做工?我年轻时,眼疾手快,力大无穷;房梁晃一晃,我有托梁换柱的本事!”
拖着残腿,也不要人跟随,到彦之悻悻走出厨房。
几个厨娘在背后偷笑道:
“这窝囊废,死瘸子,装什么大尾巴狼?还什么‘托梁换柱’?他天天瘫在榻上,就知道变着法子吃,饺子也只要鸡舌馅的——后园的鸡鸭骨架都堆成山了,今日倒是珍惜粮食了?!”
……
兰陵郡,负郭坞前,两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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