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翊后面便不似前半程那样随和,不怎么说话,反而从包裹中取出一卷竹简来看。
俞嬴扫一眼,是兵书。甚好,以后为将的人是该多看看兵书。
其实俞嬴多少有点诧异,跟他说清楚只是与少宋子诉说一下令氏委屈的时候,他似乎都不生气了,怎么说了珍珠的事,倒又怄起气来?莫不是觉得自己的色相千金难易,我这妄图以“红眼圈”替代“送珍珠”是极不识货的?
俞嬴失笑,又打量他,果然好看!笑好看,嗔好看,这样低头看书亦好看。确是自己不识货了。若我是哪国国君,宫里收着这样的美人,莫说给我几斗珍珠,便是送我几座城池,让我的美人冲他笑一笑,我也是不答应的。
嘶~俞嬴发现自己还有当昏君的天分。
唉,几座城池呢,笑一笑也是行的吧?不好,那是我的美人……俞嬴陷入自己没影儿的昏君梦里,皱着眉纠结,想着想着,竟然真靠着车壁睡着了。
令翊扭头看看她,抿抿嘴,随即轻轻哼笑一声,解下身上披着的胡式短袍,似乎想随手扔在她身上,却又迟疑了一下,到底略欠身子,双手把短袍轻轻地搭在她身上,似对她,又似乎对自己轻声咕哝:“倒春寒呢。若病了,还怎么去见君上?”
俞嬴和令翊轻车简从,到武阳颇快。俞嬴打量这燕国的下都城,虽不如齐国都城临淄、魏国都城安邑之类繁华,却也很是齐整,偶尔还能看到些披发左衽的胡人,倒是别样的北地风光。
到了武阳,先去令氏府第。令氏府第中令朔之妻、令翊的婶母安祁在,而令翊的母亲则在蓟都。
令翊与俞嬴解释:“家父在东北边塞驻防,有事传话都是先传到蓟都,故而家母若无旁的事,便是常年住在蓟都的。”
俞嬴点头。
大约已经知道了俞嬴在新河畔出计谋克敌的事,安祁待俞嬴十分客气,以“先生”呼之,对俞嬴采买珍珠为贽见之礼的提议,无半分不悦推辞之色,并一力承担:“这件事我来办。燕国居北,难得见南海之珠,但偶尔有北塞来的江珠,硕大圆润,光亮鉴人,不比南海之珠差什么。”
俞嬴又与安祁打听燕侯那位宠姬少宋子的事。安祁虽与之算不上熟,但终究比令翊知道得多些:“自十多年前先宋子夫人去后,少宋子便主理燕侯后宫,很得燕侯宠信。虽不曾听闻这位夫人有什么显德才能,但其为人倒颇为和善。前五六年为君上添了一位女公子,君上与少宋子都甚是疼爱。”
俞嬴点头,安祁所言与她猜的差不多。宋国离着俞国不远,它与诸姬姓侯国不同,是周公当年给商纣王之兄微子启的封地,地方不大,处在齐国、魏国、楚国之间,这许多年来一直风雨飘摇。少宋子出自宋,又是媵人出身……
对于怎么与少宋子致意想去拜见的事,安祁也说由她安排:“先生放心,且在舍下安住,不几日应该便会有回话了。”
就这样,让俞嬴和令翊犯难的事,迎刃而解。
令朔为人稍显平庸,谁想到竟得娶妻若此。俞嬴对令翊击节赞叹:“令婶母真英豪也!”
令翊略抬起下巴,嘴角带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俞嬴突然好奇:“令堂也是这般脾气吗?”
令翊笑道:“家母与婶母都出身将门,但脾气不大一样。婶母做事敞快,家母——剑快。”
嚯!
看俞嬴一副惊讶的样子,令翊越发得意:“如今家母上了些年纪,不再弄这些了。从前几个寻常的士卒一起都打不过她。”
俞嬴再次在心里赞叹。如今她是真心有些喜欢燕国了。民风若此,让人怎么能不喜欢呢?
看令翊得意的样子,俞嬴笑着挤兑他:“旁的幼儿混闹捣乱,母亲不过巴掌伺候。都尉幼时混闹捣乱……”俞嬴做恍然大悟状,“难怪诈败撤退时,都尉跑得那般快了。”
令翊这回却没受她的激,笑吟吟地看她一眼,转头吩咐侍女仆妇用心伺候,又对俞嬴说让她莫要客气,有事尽管找婶母或找自己,一副颇为周到的样子。
俞嬴不重样地吃了好几顿脍炙鱼鲜,把令氏庖人制作的醓醢也都尝了个遍之后,宫中传来消息,少宋子请俞嬴和令翊相见。
少宋子三十余岁年纪,长得颇为娇艳,装扮也很华丽,见了俞嬴和令翊,先迎上来。
俞嬴和令翊一同上前行礼。
“我与君上请命,说有位俞嬴先生,是当世奇女子,这回在对齐军的时候,立了大功,听人说如今她和都尉来了武阳,我很想见一见,君上便允了。”少宋子拉住俞嬴的手笑道,又对令翊说,“上次见都尉,还是好几年前,都尉越发健朗了。”
俞嬴和令翊都忙客气回去。
听俞嬴雅言中带了些许宋国口音,少宋子惊讶道:“先生莫非也是宋人?”握着俞嬴的手紧了些,说的也变成了宋人语。
俞嬴含笑:“俞嬴虽非宋人,却在宋国住了许多年,在心里也就把自己当宋人了。”也把带有宋国风味的雅言换成了宋人语。
少宋子点头,请俞嬴和令翊入座,一脸感慨地笑道:“请恕我适才失礼了。燕国离着宋国千遥万远,自我来燕国,还没再见过除我姊妹和从人外的宋人,适才乍闻乡音,不免感怀。”
俞嬴叹息:“俞嬴四处飘零,也多年未曾归宋了。那边比这里要略略温暖一些,算着日子,这个时候桃花都该开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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