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有黄金千两,是我家敬宣将军相赠。将军敬重兄长虎威,又知道兄长以俭养德,日子过的素——特备重礼,愿与兄长深交。”
刘裕连连摆手,待要开口,刘敬宣打断道:
“阿弥,咱们说错了,他可不是什么寒微的人家。诺,瞧那地上卧着的白脸相公,那是京里的秘书丞大人;堂堂琅琊王氏,与咱们臭丘八不同,非亲非故,会折节与他往来吗?刘寄奴,好汉子啊,物以类聚,强人身边总有强人围着。”
“将军抬举我了。我刘寄奴无功不受禄,千金太重,我还不起。”
“本想宝刀快马赠壮士,那日武场所见,你刀马不俗;我想来想去,还是金银实际些。
你别多想,我不是有求于人,也不是有钱没处花,我是看不惯北府军里,能打的总是屈居人下。
点将台上,别恨老孙头,只是他这些年一直靠边站,在我爹身边说不上话,不敢擅作主张让你统管那几营流民。这个钱你拿着吧,军中掌印那几个却是认钱不认人的主,我平时与他们交恶,不愿亲自跑他们的门子,你自己去活动活动。等我爹回军了,我也好好和他谈谈,兴许有希望。
我也有私心。桓玄的前锋已经攻克江陵了,北府拉上去,战事一开打,我本部旁边的营垒,是让骄兵悍将统领好呢,还是让酒囊饭袋统领好呢?
你安安心心拿了这钱,我刘敬宣为人,一不用钱财收买人心,二不用尊严贿赂王侯。营中称职务,营外无大小,你若不在意,我们兄弟相称便是,不然这饭也吃的别扭。”
刘裕不是腻歪的人,只一拱拱手,举杯敬三人。酒又三巡,眼酣耳热,龙门阵摆起来,把那江南塞北、马尘驹影、干戈扰攘、名城宝刹,一一论说一遍。几人豪兴大发,又讲议西军、北府,数算天下英雄,指点大晋百年成败。刘敬宣道:
“寒素子弟不易啊。穷人家的孩子,别说学文练武,一没银钱买那书简,二没吃食填饱肚子,只好代代为奴,辈辈轻贱。
当今这世上,只有军功可使寒门翻身;北府算是好跳板,可就算是这北府,如今也一样藏污纳垢。
扫几个土贼、攻几个坞堡,什么也看不出来,非得是一场大战恶战,巨浪淘沙,才能检验检验军中的战力。
自古强者恒强,也有没本事的人——
表哥,就是我刘敬宣这样的人吧?你说我不懂是非对错,把一切不公都归咎给朝廷。是啊,是我没有本事。
他司马元显有本事,他若真有本事,为什么向那敌国使臣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他若真有本事,为什么不把苍生百姓顾好,让那作乱反叛的贼子失望息心?
他若真有本事,为什么不把刀尖朝外,北伐中原,兴复旧日两都,还我汉家天下?”
何无忌冷酒入喉,无语凝噎。
刘裕道:
“你有前将军背书,喝不喝司马的酒、舞不舞献媚的槊,都没关系:你可以有骨气。
你比我小吧?十九岁?对,你比我小几岁。你还小,你可能觉得,有骨气是一件爷们儿的事。
我也不懂太多道理,只是我有时觉得,穷人的骨气,就像是婊子的牌坊。
有钱有势可以散财聚人、可以修德免灾。权势之家的孩子们,只要不为非作歹,玩的不太过分,老百姓啥也说不出来——
能再稍微接接地气,会耍个刀,会骑个马,能吟两句狗屁不通的玄言诗,简直可以感动大晋了。
穷人的孩子悲惨很多,要忠,要孝,要仁,要义,要上进,要精明,阿弥,我们还他妈的要看眼色,对吧?
敬宣你说的不错,只有军功能使寒门翻身。两军厮杀,人头滚滚,简单直接。双刀快马,有何珍贵?我最值钱的,是这一条敢拼敢打的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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