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她昨儿晚上咳得虽厉害,白日里却觉强了一些,本就想去寻姐妹们,顺便走几步路,不然只觉骨头都要硬了。
刚出了门,就见雪雁从外边跑进来,一边道:“姑娘,了不得了,人多说二姑娘被孙家打的只剩下一口气,现在正在老太太屋里哭着呢,姑娘们多往那边去了,听说宝二爷也在那儿。”
黛玉听说,忙拉住雪雁道:“二姐姐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点儿……”一语未完,只因说得急了,又咳起来。
紫鹃忙走出来,拿出一件轻罗披风给黛玉系上,这边听雪雁糊里糊涂说了一遍,究竟小丫鬟也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她便道:“姑娘别急,我看你今儿身子还好,不如我们也去前边看看二姑娘。”
黛玉点点头,扶着紫鹃也往贾母这边来,及至到了门外,小丫鬟打起帘子,一边向里面说道:“林姑娘来了。”
这一句话听在别人耳朵里也不觉什么,但是听到金桂耳里,却不啻是如雷贯耳,当下竟情不自禁从椅子上站起来,向门口望去。
林姑娘,林妹妹,林黛玉啊!
就好像大多数女孩儿都对这个人物倾注了太多的热爱一样,金桂也不能免俗,不管黛玉的性格放在现实中是怎样的格格不入孤僻清高,但是在红楼梦整部书中,从始至终牵动着所有人情绪的,却只有,也只有这个高洁可悲如水中月镜中花的无双女子,她的光芒,是任何人都无法掩盖超越的。
宝钗有些奇怪的看了金桂一眼,被金桂察觉,忙收敛了那太过灼热的目光,有些讪讪笑道:“我素日里听闻说这位林姑娘才貌双绝……”说到这里,只见黛玉扶着紫鹃的手,袅袅娜娜而至,虽秀美不可方物,然终是面色有些苍白,身体伤于纤巧了些。
金桂直到黛玉走过来,方发觉自己这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的时间太长了,她缓缓吐出气息,在心里轻声喃喃道:“见到了,真的见到了,才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林妹妹,再不会让她有那样飘零不堪的命运,再不会让她有在爱人迎娶别人的喜乐声中逝去的结局,不管是高鹗版本的死,还是大家推测的原版本的投湖自尽,都绝不让这样的命运再次重现。
此时迎春或许是见了贾母和姐妹们的关系,精神倒是好了些。黛玉和她说过两句话,看见她形容凄惨,也流下泪来。这里宝钗知道她身子弱,忙拉着她强笑道:“你就别再哭了,本身身体也不好,还不快随我来见过我嫂子,今儿若不是她,二姑娘这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儿呢。”
黛玉平日里和宝钗说话,只听她哀叹自家哥哥命不好,怎么就偏偏娶了这样一个河东狮的泼妇,如今搅得整个薛家都是天翻地覆,不但她的恶妇名声传遍都中,就连薛氏家族也跟着蒙羞受辱,每每说到母亲香菱在她手底下忍气吞声度日,哥哥脾气再大,却也禁管不了这个女人时,就忍不住泪盈于睫。
以黛玉的性情,自然是深瞧金桂不起,然此刻听见宝钗说话,分明不似平日里意思,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立刻会意,随宝钗来到金桂面前,轻轻一福道:“妹妹见过嫂子,嫂子和大哥哥成婚当日,妹妹只因为身体不好,竟没亲去,在这里向嫂子赔罪了。”
金桂忙扶住她,微笑道:“姑娘说哪里话?自然是你身子要紧的。”她见黛玉面上表情淡淡,便知她心中不喜自己,事实上,若非宝钗特特的说了那番话,以黛玉的清高性子,大概对自己这个泼妇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吧。
她也不恼,若依着以前那个夏金桂,不要说黛玉,就算自己,都是容忍不了。这时候黛玉又不知道自己的性子已经变了,对自己印象不好也是正常。
这时王夫人等也多赶了过来。看见迎春主仆的模样,也都是大吃了一惊,便连邢夫人,也没想到孙绍祖竟是如此蛮横粗鲁,因站在一旁,竟呐呐说不出话来。
第十章
贾母见她们两个来了,方对鸳鸯道:“你带着二丫头和绣橘下去吧,仍住进缀锦阁里。”然后看到迎春惊惶神情,就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好孩子,去吧,如今在自己家里,有什么怕的?”
迎春这方被丫鬟们搀着出去了。贾母就对王夫人道:“这孩子在你眼前也长了好几年,今儿你看见她这伤,心里就不后悔?做什么将她嫁了给那样一个人家?”
李纨听见如此说,忙带着女孩子们出去,金桂也便拉着宝钗的手,随她们一起离开。王夫人满腹的委屈,却不能分辩,只能和邢夫人一道仍站在那里。
这里贾母方看了邢夫人一眼,冷冷道:“那个姓孙的人家也太过分,我们家好歹也是公侯贵族……二丫头虽是庶出,但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做什么就把好端端一个人打成这样?打的连那样老实懦弱的孩子,都扎挣着要和绣橘坐车逃出来,知道今生是再回不来的,只说远远看一眼宁荣二府,就死了也甘心。谁知就这样儿,追上去了饶不说温言安慰,倒是饱以老拳,若不是宝丫头和那薛家媳妇看见了,不忍心眼看着二丫头死,这才仗着那媳妇子的一点儿本事给救了下来,只怕这会儿二丫头的命也就没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气的在炕桌上直捶拳头,对邢夫人道:“你回去问问你家老爷,这件事他想怎么办?他欠了那孙家什么?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儿了,还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真欠了银子,我替他还……咳咳咳……”
鸳鸯忙过来替贾母捶着背,王夫人也赶忙奉上茶水,却被贾母轻轻推开,然后又听她道:“好不好,凡事也讲究个度,我知道,咱们家比起国公在日,是大不如以前了,但好歹这世袭公爵的名头还在,贵妃娘娘也还在宫里,他孙家凭的什么?就敢这样无法无天?这一回要是不能讨个说法,二丫头以后不必回去了,就在娘家养着,没的把她送进狼窝里,到时候不到一年二年,就死在我前面。”
邢夫人听见贾母这样说,心中不由得大惊,她素来是没算计的,这时候你就有理,也该先咽进肚子里,她却上前一步,陪着笑说道:“老太太这是气头上说的气话呢,俗语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住在娘家的道理,况万一让孙家拿住这个做把柄,再把她休了,于咱们府上的面子也不好看……”
未等说完,早被贾母一口啐在地上,恨恨指着她骂道:“显见的你不是孩子亲娘,这个时候竟还说什么面子里子的混账话,二丫头在孙家被人折磨死了,这就是有面子了?呸!你做梦,回去就说我说的,这次孙家不给个说法,二丫头绝不回去。”说完又气的猛咳不止,鸳鸯一边替她捶着,一边急道:“老太太何必动这样大的气,大太太也是为府里名声着想,一时间心急了,如今天气入秋,您再气添了病,可怎么了得。”
一边说着,就使眼色给王夫人,王夫人会意,忙拉了一下邢夫人的衣角,两人悄声退出去。
待出了门走远几步,王夫人方安慰邢夫人道:“老太太这也是气头上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哪里有二丫头在府里长住的道理?慢说咱们这样人家,就是平民百姓家也不能啊。”
邢夫人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说完又抱怨道:“二丫头回来了,就该悄悄告诉我,做什么闹到老太太跟前?明知道二丫头是在她跟前儿长大的,焉有不心疼的道理?”
王夫人无奈道:“实在是我也不知详情,难道你没看见我和你一起进来的?听说宝丫头本来是要带着二丫头去找我,却不料遇上了宝玉,他那个性体你还不知道?看见二丫头成了这副模样,还能干出什么好事儿来?可不就让老太太知道了嘛。”
邢夫人也没有话说,心中只怨宝玉做事不分轻重,因二人又说了两句话,便各自去了。
且说李纨,带着姑娘们和金桂出来,正想往稻香村去,就见平儿迎头赶上来,拉住李纨问道:“大奶奶,我们奶奶听说是二姑娘出了事,让我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我这一路上只听丫鬟们说被打的不成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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