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为《梅瑞克》的吸血鬼编年史中,对您的描述是身穿一件镶有贝石雕纽扣的外套。这是真的,还是只是某人的华丽润色?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布莱克伍德庄园(4)
如果您的外套上真的有贝石雕纽扣——而且,如果那是您精心挑选并且喜爱的物品——那么,就当作是看在贝石雕的分上,请让我在毁灭之前,跟一位拥有无穷魅力与爱心的老妇人道别;她每个晚上都要把数百个贝石雕收藏摆到大理石桌上,在灯下逐一欣赏。她是我的曾阿姨,也是教导我一切、致力于把所有度过重要一生所需要的知识都传授给我的老师。
如今的我已经没有资格承受她的爱了。如今的我不是一个活人。但她毫不知情。我每个晚上都小心翼翼地去看望她,这对她非常重要。如果我没有任何解释就不声不响地被带离她的身边,对她将是残忍的,她不该得到那样的对待。
啊,关于她的贝石雕我还有很多想告诉您的故事——讲述它们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但是此刻,我只想请求您,让我活命,帮我毁灭高布林。或者,把我们两个一起了结。
诚恳的,
奎因
二
写完信后,我久久没有动弹。
我坐着,倾听着蜜糖魔鬼沼泽里古已有之的音响,看着面前的信纸,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字迹规整得令人觉得沉闷。大理石地面上反射着我身边故意调暗的灯光,玻璃窗户敞开着收纳夜晚的微风。
我的沼泽小宫殿一切如常。
没有高布林的踪迹。没有高布林饥渴或者憎恨的感觉。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很自然,我敏锐的吸血鬼听力还为我带来远处布莱克伍德大宅的动静,在那里,奎恩阿姨正在我们管家杰斯明的亲切搀扶下站起来,准备度过一个充实的夜晚。很快电视就会打开,播放迷人的黑白老片,也许是《龙咒》或者《罗娜秘记》,《蝴蝶梦》或者《呼啸山庄》。也许不用一个小时,奎恩阿姨就会跟杰斯明说:“我的小男孩在哪里?”
然而,现在该是鼓起勇气的时候了。开始行动吧。
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贝石雕,拿在手中看。一年前,当我还是凡人——还活着——的时候,我得把它拿到灯下。但现在不用了,我看得很清楚。
上面雕的是我的头像,是半侧面,十分巧妙地雕在一块双层红纹玛瑙里,整个雕像完全是白色而且相当精细,背景是纯净闪耀的黑色。
这个贝石雕很重,雕工卓越。我原本是打算做来送给亲爱的奎恩阿姨的,主要是想跟她开个小玩笑,可是在那完美时刻到来之前,黑血抢先了一步。如今那个时刻永远不能实现了。
雕像中的我是什么样子?一张椭圆的长脸上长着过分精致的五官:一个太窄的鼻子,配着弯眉毛的圆眼睛,一对像丘比特之弓似的丰满嘴唇使我看起来像个十二岁女孩。没有大眼睛,没有高颧骨,没有翘下巴。只有绝对的美丽,是的,太美了,所以我在大部分为了做这个雕刻而拍摄的照片里都皱着眉头。不过,艺术家没有把那种讨厌的神情刻进这张脸中。
事实上,他还给我的脸添上了一丝笑意。我短短的鬈发被他刻成了层叠浓密的漩涡,就像阿波罗的光环。他还把我衬衣的领口、夹克的翻领和领带用同样优美的手法刻进去了。
当然了,从这个贝石雕上是看不出我六英尺四英寸的身高的,也看不出我乌黑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或者瘦削的身材。我拥有那种非常适合弹奏钢琴的纤长手指,偶尔我也会弹奏一曲。而且,全靠我的身高,告诉人们尽管我的脸是那么精致、手是那么娇柔,我的的确确是个年轻男子。
这就是我,一个相貌姣好的莫名其妙的生命。一个乞求同情的生命。一个愚钝地说着“来吧,考虑一下,莱斯特。我很年轻,我很蠢,但是我很美丽。看看这个贝石雕。我很美丽。给我一次机会吧”的生命。
我把这句话用小字刻在了贝石雕背后的一个椭圆形相框上,相框里又是一张颜色灰暗的我的照片,印证着正面雕像的准确。
然而,黄金做的贝石雕框架上还雕刻着一个词,就在贝石雕正下方:奎因,其字迹正是我一直非常讨厌的笔迹的精确模仿——我可以想象,使用左手、可以看见鬼魂的自己竭力做出普通人的样子,口里说着:“我很乖,我不疯。”
我拿起信纸,飞快地重读了一遍,再次为自己刻板的笔迹感到恼火,然后把它们折起来,连同贝石雕一起放进一个窄长的褐色信封中,封好。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布莱克伍德庄园(5)
我把信封放进身上黑夹克的贴身胸袋里,扣好白色礼服衬衣最上面的纽扣,调整好简洁的红色丝领带。时髦的奎因。值得写进吸血鬼编年史的奎因。精心打扮准备乞求接受的奎因。
我又坐回原处,仔细倾听。没有高布林。他去哪里了?没有他,我感觉到一种心痛的孤独,感觉到夜晚空气的空虚。他在等我去狩猎,他在等待新鲜的血液。虽然我有点饥饿,但是今晚我没有出猎的打算,我要去新奥尔良。我也许,是去死。
高布林一定猜不到将要发生的事,一直以来他都不过是个孩子。他看起来像我,是的,在我生命中的每一个阶段里都是,但他永远是个婴儿。不论何时,只要他用右手抓住我的左手,字迹就会变成孩子的乱涂乱画。
我向前探身,按下大理石桌上的遥控按钮。地灯渐渐变暗熄灭,黑暗降临隐屋。各种声音似乎变得更响:夜鹭的鸣叫,黑色臭水的微弱搅动,在交缠的柏树和橡胶树顶上穿行的小动物的匆匆脚步声。我可以闻到美洲鳄的气味,它们对这个岛就像人类一样满怀戒心。我甚至可以闻到恶臭的热气。
月光很明亮,一小片带着明亮的金属光泽的蓝色天空缓缓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个岛是沼泽最为浓密之处,有着上千年树龄的柏树伸出长满疙瘩的树根环绕着岛岸,奇形怪状的树枝沉重地挂满寄生藤。它们像是要把隐屋藏起来似的,也许,它们真的在这么做。
只有闪电会不时地袭击这些古老的哨兵。只有闪电无惧妖魔盘踞蜜糖魔鬼岛的传闻:上了岛你就可能永远不能回家。
我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听说这些传闻了。二十一岁时又听了一遍,但空虚和幻想吸引着我来到了隐屋,来到它完美的谜团跟前——这栋结实的两层屋子和附近的无名陵墓——如今,再也没有真正的将来了,只有这永生,这充满了我把自己与现实和时间隔绝的力量。
一个男人划着独木舟从这里出发,大概要花上足足一个小时才能穿过树根回到傲慢冷漠的布莱克伍德大宅所矗立的高地岸边。
我并不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隐屋,虽然我需要它。我不喜欢那个装饰着怪异的罗马雕刻,用黄金和花岗岩砌成的阴暗陵墓,虽然在白天的时候我得在那里面躲避阳光。
但我是真心喜爱布莱克伍德大宅的,我对它的爱是只有雄伟的大屋——那种“在你出生之前我已经在这里,在你死去之后我仍然在这里”的大屋;那种既是梦想的天堂又是责任的大屋——才能从我们身上得到的、希望占有它的不可理喻的爱。
布莱克伍德大宅的历史跟它自负的美丽一样牢牢地抓住我的心。我的一生除了在国外的精彩冒险之外,都在布莱克伍德庄园和大宅里度过。
我无法理解为何这么多年来会有那么多叔伯阿姨设法离开了布莱克伍德大宅,但是他们对我不重要,他们只不过是搬到了北方、在丧礼时才偶尔回家来的陌生人。我是大宅的奴隶。
此刻,我犹豫不决。我要不要回去,就为了再一次在那些房间里游走?我要不要回去,去寻找一楼后面、我亲爱的奎恩阿姨刚刚坐进她最爱的椅子里的卧室?我的夹克口袋里确实还有另一个贝石雕,是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在纽约特意为她买的,我应该拿给她,是不是?那是一件极好的作品,是最好的贝石雕之一。
但是不可以。我无法进行一次藕断丝连的道别,不是吗?我无法暗示我可能会遭遇某些不幸。我无法开开心心地退入那早已淹没至我眼球的神秘世界:奎因,夜访者;奎因,如今喜欢昏暗的房间,害怕灯光就像一个得了怪病的人。一个藕断丝连的道别对我亲爱的温柔的奎恩阿姨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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