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您不回罗英堂了吗?”封妙昙问。
庄亦谐指了指手中的藏书,推脱道:“我就不去了,桌案上堆着好多书没看呢,萧萧去就行了,掌门会理解的。”
罗英堂内,梁乐望着下首齐聚一堂的弟子们,正欲说话。门口忽然闯进两个弟子,没头苍蝇似的在队伍中乱窜,找不到自己师门的位置。其中一个弟子没看准位置,径直闯到最前排,插在了秦萧萧前头,站到了梁闻喜边上。
秦萧萧于位次一事并不介意,见是师伯钱释道门下的弟子乔松石,默默往后退了一个身位,站到了祝从容边上。梁闻喜自小跟着师父梁乐,深知师父极为重视秩序二字,见弟子如此鲁莽无序,必然生气,悄声提醒道:“站错了。”
乔松石今日原应同秦萧萧一同在梅林巡查,不知何故擅离职守,独留秦萧萧一人在梅树前见到了迷了路的李诗裕一行,如今又忘了集会的时间,实在反常。桥松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站错了位置,梁乐已经面露不悦,搁下要说的关于武林大会的事情,责问道:“你二人是从哪儿回来的?”
乔松石拉着师弟黄山一路从外头狂奔着回来,此刻气还没有捋顺,耳边便传来掌门洪钟般的问话,只觉像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乔松石嗫嚅着说:“回,回掌门,我们,我们没干什么。”
这样避重就轻、似是而非的回答自然不能让梁乐满意,他转而问黄山:“说,跟着你师兄做什么去了?”
黄山年纪尚小,上月才过了十三岁生辰,对于师父兼掌门向来恭敬有加,不敢违逆。今次迟到,他自知有错,耷拉着脑袋不肯抬头,听梁乐问到自己,不敢有所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如数和盘托出道:“回师父,回掌门的话,乔师兄带我去见观音娘子了。”
烂柯山上,先有观音庙,尔后再创枕粱门。百余年来,枕粱门一直约束弟子,不让他们随意在山间走动,以免打扰了在观音庙里修行的居士。梁乐听黄山如此说,便认为他和乔松石两人是去观音庙周围闲逛了,问道:“山下常有女客到观音庙中进香,你二人可有冲撞她们。”
黄山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否认道:“我们只在山顶远远地望了望,不敢出了梅林。”
梁乐素知黄山胆小,说的应是实情,今日还有正事要说,便不再追究二人的过错,让师弟钱释道和大弟子梁闻喜将门下弟子领回,将这一页揭了过去。
梁乐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到了正题上来。下首的黄山涨红了脸,恨不得将脑袋缩回脖子里,将属于秦萧萧的位置让了出来,退回自己原本该站的位置。梁乐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流畅得听不到语句间的停顿。这些话传到黄山耳边,却像碰到了坚实的屏障,一句也没有进到他的耳中。
黄山刚才所言的见观音,并不是梁乐以为的见了观音庙中供奉的观音像,而是见到了下凡的观音娘子。乔松石带着他去了山上的揽月峰,在那儿可以清楚地观察到观音庙里的一举一动。今日,他分明瞧见那画像上的观音从画中走了出来,衣袂翩翩地进了观音庙中,再不见踪影。那观音娘子只出现了片刻便消失不见,黄山如今回想,越想越觉得恍惚,不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见到了这尊仙子。
这厢黄山还在纠结,掌门梁乐的话已经讲得差不多了,他轻咳一声,收尾道:“擂台战胜负已分,此次代表枕粱门参加武林大会与其它门派年轻一辈佼佼者进行对决的人选就是梁闻喜、秦萧萧和余泽同。”
梁乐话音才落,与梁闻喜、余泽同同门的弟子们纷纷鼓掌欢呼起来,为各自的大师兄高兴。庄亦谐门下只有秦萧萧一个弟子,对比之下,显得冷清许多。好在有梁闻喜、祝从容、刘鄞和余泽同过来向她道贺。
正事已经说完,梁乐、钱释道和俞声三人还有门内要务亟待处理,先行离开了罗英堂。几位长者离开,堂内的气氛便明亮了许多,弟子们趁着今日不用练武的空当,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闲聊谈天。
秦萧萧素来不爱凑这个热闹,于她而言,有这个时间,不如找个僻静的地方练剑,复盘今日自己是如何败在清谷剑法之下的。一派喧腾之中,没人留意秦萧萧是何时离开的,她绕开聚集的人流,打算从罗英堂的后院离开,不想撞见了同在后院廊下的梁闻喜。
梁乐门下弟子众多,梁闻喜又是最得师弟妹们信赖的,这种时候,向他前来祝贺的人一定很多,怎么也跑到后院来躲清静了?这可不像老好人梁闻喜的风格。秦萧萧这么想着,悄悄地探出头去,才看到梁闻喜身侧还有一人,正坐在廊下,背对着秦萧萧,似在和梁闻喜说话。
说话间,梁闻喜握住了那人雪白的双手,面容真挚,似乎是在安慰她。当过衙役的秦萧萧眼尖得很,一眼便认出那个窈窕的背影属于梁乐门下的女弟子祝从容。梁闻喜与祝从容自小在梁乐门下习武,作为枕粱双子相携长大的那些岁月,锻造了他们的默契,生发了别样的情愫。
看到他们,不由得让秦萧萧想起同她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黎小容和郑康,好久没有收到他们从萍水县寄来的书信了,不知他们是否安好。秦萧萧不忍打断这份美好,正想原路折返,梁闻喜先一步看见了她,向她点头致意,牵着祝从容的手,依旧坦荡地没有放开。秦萧萧点了头回过礼,悄然从反方向离开了。
燥热的晚风送着夕阳渐行渐西,宣告着一天即将过去。秦萧萧站在揽月峰上,抬头望天,只见东边挂着一弯冷月,西边悬着半轮残阳,日月遥相辉映,各领一段风姿,她拔剑出鞘,以日光为伴,月华为友,心无二志地练起剑来。
就在秦萧萧独立揽月峰忘我舞剑之时,观音庙里袅娜地走出一个女子,怔怔地看着山顶舞剑的翩然身姿,不自觉落下泪来。这正是:揽月峰姮娥轻舞剑,观音庙仙子悄落泪。在过去长久的岁月里,两人一明一暗、一动一静,恰如天际的日与月,各自偏安一隅,未能相见。
长和七年的春天,热烈地播种下许多希望的种子,等待着,等待着,等到来日枝繁叶茂,时机成熟,会有重逢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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