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的太阳,像八九岁的男孩,兴致高,不知疲倦,激情四射。
圆明园大水法前,人潮拥挤。摇旗子的导游,一个个打扮得像杀手,被防晒面罩加墨镜加帽子遮掩地不见真颜。陈雨、陈晴和朗甜甜在人潮中,不用辨别方向,只管往前,顺着潮水的方向走,便是了。
来京十五年,每年夏天,陈雨都要来圆明园赏荷,这是她的习惯、内心的秩序、审美人生之闹钟式仪式感。
圆明园的荷花怎么形容呢?
铺天盖地,泼泼洒洒。花水一线,碧波载着荷叶,绿与绿,浅与深,无缝对接,粉的骨朵下,肥硕的鱼摇晃尾巴,水痕证明它们来过。盛满游人的画舫自荷叶间挤出一条路,船上掌舵者头戴斗笠,只见船划得不慌不忙,花开得不紧不张。早年间,公园管理没现在严格,陈雨在岸边走,累了、困了,总顺手摘下一片宽阔荷叶,找一块阴凉、光滑的石头坐或躺,好几次,她将荷叶盖在脸上,闻着清新植物的香,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已近黄昏。
边走,边聊,边接近荷花最旺处。
半个多月来,陈晴经历了五重天。
第一重,怨。怨老天不开眼,人生的剧本不按逻辑写。怎么着,都该她提离婚,她提了,孙大力也该百般挽留。
第二重,骂,骂孙大力忘恩负义,骂弓兵恶意甩锅,骂曾副校长不力挺她,骂壮壮不争气。
第三重,悔,悔不当初拦着孙大力买别墅,悔不当初少鸡娃,多鸡自己。“如果……就”,“如果”都实现,“就”不会夫妻散了,母子离心,工作失意。
第四重,盼,盼复婚,盼复职。盼孙大力再给她一次机会,孩子、领导都是。
第五重,怕,怕丢了工作,怕没人要,怕孩子不再喊她妈。
“姐,你知道,为什么现在青少年抑郁症越来越多?”陈雨买了两只冰棍,粉嘟嘟莲花状,一只给陈晴,一只给朗甜甜。
“为什么?”陈晴带着宽颜遮阳帽,声音透露出兴致不高,这次来京,她一直窝在家里,有限的几次出门都是出去吃饭。
“有种说法,因为现在的孩子,户外活动太少了。人呆在屋子里,很容易把屋子撑满,会以为世界以自己为中心,世界就是自己那点事儿,而人一旦在大自然中,在山、水、云、雨、建筑物中,比例在那儿摆着,人显得小了,就不会把自己那点事儿当成全世界了,愁苦呢?烦恼呢?烟消云散了。”陈雨话中有话,对姐姐莞尔一笑。
“我怕。”陈晴少见的胆怯。
陈雨眼尖,瞄准一块尚无人占领的大石头,推了一把朗甜甜,“快!”她低声命令着,朗甜甜得令,举着冰棍,如举着导游的小旗,扑向凉爽石坐骑。
“你怕啥呢?”稍顷,对着如镜湖面,陈雨问姐姐。
“我怕老,怕没有人爱。”陈晴颤着嘴唇。
“你并不老,”陈雨掏出随身小包中的气垫粉,不是补妆,是打开巴掌大的小镜子对准姐姐的脸,“你自己看看,你三十七岁的人了,一丝皱纹都没有。是不是出了门,别人会觉得你是妹妹,我是姐姐?”
陈晴笑了,是破涕为笑,不知何时,她眼中噙满了泪。
“暂时是看起来不老,”陈晴真的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她似乎重拾对外表的自信,可片刻舒缓后回归黯然,“但我现在离婚了啊!你知道在潞城,离婚女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陈雨抬高下巴问姐姐,她不止一次想过离婚,不离开始是利益权衡,后来是理解,加冷眼看朗因的表现,发觉他在慢慢成长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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