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转了一整圈,没看到陈抗美和其他人的身影,陈晴转回厨房,问付霞:“我爸呢?”
付霞对这个堂大姑子一直有些忌惮,文化程度不高的她,农活、家务之外,只做过服装厂流水线上的工人,不会用“捉摸不透”“喜怒无常”“情绪化”这些文词儿,她只知道,每次见到陈晴,陈晴似乎都不一样,有时候热情,有时候冷漠,有时候健谈,妙语连珠,咕咕笑不停;有时候,不苟言笑,见谁都像欠她钱,嘴角往下,猫遇见她,都要躲着走。
据说,陈晴教书有一套,付霞实在不敢想象陈晴在学校是啥样,可能工作上好的人,其他方面就会有些异常吧?
但二姑子听说更厉害,每次见到,文质彬彬,比陈晴客气多了。至于今天,刚才开门,付霞便感受到陈晴不愉快的气场了,她的脸色、她的语气、她的语言,她对壮壮的态度,无不写着三个字,“别惹我”。
“大和大强带陈大路去楼下了。”付霞拿着锅铲在锅里给新的盒子们翻身,“大”是方言,是绿江人对大伯的称呼,三个“大”连起来,和陈晴拖鞋的“哒哒哒”巧妙回应。
“大姊,又出一锅热的,你要不要来一个?”想到大路之后还有很多事要拜托陈家,学习上,免不了要请教姑姑陈晴,付霞不敢对陈晴不礼貌,她怯怯回头问陈晴,拿铲子的手微颤。
陈晴心不在焉,她坐在沙发上,左手绞着右手,她解下手镯式表,搁在茶几上。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圈车轮印,她将胳膊肘放在膝盖上,目光向前,发愣。
前方,除电视机外,挂着一幅大合影,木质相框,合影中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最后一排的人们头顶一行印刷体大字,“纪念澳门回归十五周年”,那是陈雨参加的一项重大宣传报道,报道结束,全体工作人员和领导们留影的纪念,名人多,大咖多,活在传说中的领导多,陈雨把照片带回家,陈抗美当作宝,放大、洗印好几张,还镶了框,不仅在潞城家中客厅悬挂,绿江老宅里也挂了一幅,供乡里乡亲瞻仰、膜拜。
“大姊,又出一锅热的,你要不要来一个?”付霞又问了一遍,这一遍,她走出厨房,探出头冲客厅沙发方向。
她没听见陈晴有回音,干脆从锅里捞出一个热乎的,她端着盘子,出现在茶几前,将新鲜出路的韭菜盒子递到陈晴手边,陈晴看付霞如透明,只机械地点点头。付霞有点讪讪的,转身离去。
食物的香味,激起了陈晴的本能反应,她捏着韭菜盒子的一角,咬破焦脆的边,韭菜鸡蛋和肉糜充盈着她的口腔,陈晴上牙咬磨着下牙,她的内心翻江倒海,她努力组织着腹稿,想象着,万一父亲提起,不得不和父亲谈母亲的病,以及即将到来的手术,必须面对的抉择,该怎么说。这可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要不,还是让陈雨开口?
滴滴滴,电子门锁响,和陈晴十来分钟前的操作一样,密码没按完,门从里往外开了。是壮壮跑去开的门,“姥爷!”壮壮嘴里嚼着食物,欢天喜地地喊,他和陈抗美撞个满怀,壮壮身后跟着陈抗美的两只猫,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均纯白无杂色,一只叫晴天,一只叫雨天,两只猫,喵咪喵咪围着主人们的脚绕圈圈。
“哎!”陈抗美腰有点驼,人却精神,头发白了一半,好在没谢顶,比同龄人强太多。他的眉尾长,黑,但有点寿眉的意思,他被外孙子猛扑一下,脚步有些踉跄,笑得眉尾一抖一抖。
只见陈抗美左右手都没空着,他左手拎着花花绿绿的乐高大包装盒,右手拉着侄孙陈大路的小手。
壮壮看见乐高,喜得连蹦带跳,他松开环抱陈抗美的胖胳膊,一把抢过包装盒,就往客厅跑,一旁的陈大路拽着陈抗美的手晃着、摇着、不依不饶着,他喊道:“我的!我的玩具!哥哥,抢我的!”“哇!”陈大路坐在电子锁门前大哭起来。
“壮壮,壮壮!”陈抗美这边喊着外孙,那边拉扯着哭闹的侄孙陈大路,“乖!起来!哥哥逗你玩呢!”“壮壮!”陈抗美拖着陈大路终于进了门,他奔向里屋,只见手指灵活的壮壮已将包装盒拆开,哗啦啦,装满零件的大袋、小袋陆续抖落在地,人匍匐在地上,图纸摊开,俨然乐高老手。
“爷爷!”陈大路有陈家人的五官和付霞的脸型,他的小方脸皱着,皱成更小的方块,两腿在地板上乱蹬。
陈抗美传统的宗族观念重、男轻女的执念强到什么程度呢?
他曾在陈晴、陈雨小时候,有意把长侄大强接到潞城,过继为儿子,被陆援朝以离婚为要挟,坚决拒绝。
到了再下一代,几个侄子中,只有大强生了男孩,从见大路第一眼起,陈抗美便一口一个“我孙子”,过年,他包给大路的红包比给壮壮、甜甜的还多。明里、暗里,贴的更不知多少,陆援朝装作看不见,陈雨根本看不到,陈晴凭心情决定看得见或看不见,今天,各种事缠绕,必须看见了。
何况,陈抗美在大路“爷爷坏,我不给你做孙子了,我不到潞城上学了”的叫喊中迷失了。
他过去揪起全神贯注拆乐高小包装袋的壮壮,批评道,“壮壮,你是大孩子,大哥哥了,快,让开,让弟弟玩!”“咦,姥爷说话,不听了?”“你干什么?干什么?还会摔东西了?”“你推弟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一声比一声声音大,壮壮被姥爷拽着胳膊,被陈大路扑蹬,干脆站起来,踢了陈大路一脚,陈大路比壮壮矮两个头,轻五十斤,哪是壮壮的对手?
初生牛犊不怕虎,初生牛犊全靠牙。陈大路抓起壮壮的胖手腕就是一啃,“啊!”“啊!”壮壮喊出声,他一巴掌打向表弟,陈抗美不知是脑子抽风,还是失手,他不至于爱侄孙超过爱壮壮,他对大路的爱,更多是魔鬼逻辑下,认为培育陈家后人,时不我待,责无旁贷的理智。
但他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居然反手给了壮壮一巴掌,壮壮双手将姥爷往后一推,陈抗美退了几步,气愤难耐的壮壮捡起地上的一包没拆包的零件袋,往阳台的方向砸,没扔出去,砸到玻璃上,又落在地上,塑料袋摩擦玻璃和地面,发出“嚓!”“嗒!”的声响。
哎,全家乱了套。
油烟太大,付霞关着厨房门,噼里啪啦炸着些吃食,陈晴刚吃完东西,在洗手间洗手。
水声停,她人往客厅一站,大的小的,哭哭叫叫,摔摔惯惯,一地零件,鼻涕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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