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比他还要窘迫,埋头看剧本,耳侧的头发遮挡住了侧脸。
陆与闻喝完又倒了一杯水,他戳了戳方雨白皙泛红的脖颈,方雨倏地抬起脸,受到惊吓眼睛瞪得圆圆的。
“喝水。”陆与闻递给方雨一小杯温水,方雨接过来喝了,喝水时黑白分明的眼睛始终瞪着陆与闻,喝完杯子递回来,陆与闻问:“还要吗?”
方雨点点头。
陆与闻又倒了一杯,方雨双手握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着,不时抬眼看看陆与闻。
陆与闻不合时宜地想到剧本很后面的一场戏,因尺度太大已被删改,他看过剧本定稿前的最后一稿,这场并未有实质亲密接触的戏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戏里董乾向晴会有一段很荒唐的时日,他们日夜厮混,忘却羞耻地亲近沉沦。两人的权力关系骤然对调,难以捉摸的向晴突然变得唯董乾是从,董乾既对向晴逞着私欲,也发泄着积压已久的怨与恨。
那一场戏是赤身裸体的两人在分吃一个桔子,董乾一瓣一瓣地掰开,自己吃一瓣再喂向晴吃一瓣。吃完了董乾问向晴还要吗,向晴点头,董乾又问没有了该怎么办,向晴瞥一眼董乾的下身,所有难于启齿的疯狂与欲念都在那一眼里。
于是董乾令向晴跪在床下,左手握着自己的玩意,右手捏向晴的下巴,问一句还要吗,再扇向晴一巴掌。
陆与闻犹记得看完后的震骇与不解,他去问编剧,编剧对此讳莫如深,倒是他舅看了嗤之以鼻,表示这是青春片里很常见的性与暴力,导演听了差点要跟他舅干一架,然后连夜让编剧修改剧本。
结果剧本改到现在还在改,也不知道这场戏最终会怎么面目全非。
方雨递回杯子,陆与闻回过神来,随口道:“要不要给你找个助理?每天拍戏这么累也没个人伺候你。”
方雨摇头,“不要,我哪来的钱请助理。”
“那我的助理给你使唤。”陆与闻合上保温杯,方雨看见陆与闻背后龇牙咧嘴晃拳头的助理,笑道:“我不要,多不好意思,你让我使唤还差不多。”
陆与闻挑眉,举起手正要薅乱方雨的头发,化妆师过来给方雨调整发型,接收到来自化妆师的一记警告的眼光,陆与闻讪讪地收回手。
“别欺负方雨,不然我告诉你舅。”
被教训了的陆与闻咕哝道:“我哪有欺负他,我对他多好。”
方雨站起来让化妆师修饰头发,陆与闻长手长脚地窝在椅子上,抱着保温杯,满脸不忿。
方雨盯了陆与闻半晌,没来由想起黄奶奶家那条大黄狗,陆与闻烦闷的表情像极了挨训时的大黄狗,哀怨的眼神简直如出一辙。
“笑什么?不许笑!”陆与闻怒视无故发笑的方雨,方雨抿抿嘴唇,笑意在眼睛里愈益猖獗。
没人提起刚才的吻,似乎两人都把它忘了,又或者那真的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吻,在片场、在阳光下、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每时每刻都会发生。
不是谁的初吻,也没有让谁为之心动。
休息完继续拍,陆与闻试图摈弃掉所有不该有的想法,他总觉得自己拍戏时心里很吵,有无数个声音争先恐后地发出,可他固执地认为沉浸在角色里的内心应该是安静的,如同被雾笼罩的连绵山峦,是千千万万年间亘古无声的存在。
方雨在那片空地上等他。
陆与闻慢慢走近,前面的部分演得很顺,他跟董乾同仇敌忾,他们的愤怒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但都相当理直气壮。当看见昨晚还能和老男人有说有笑的那人,转眼间心甘情愿为他擦洗一双脏鞋,不顾污泥浊水弄脏了手,不顾这份好意不被接受。
他心里只有怀疑。
这算讨好吗?
陆与闻沉着脸,及时制止了自己的自作多情,他恶意地将洗衣粉倒进清水里,手在木盆里搅啊搅,任由丰盈的泡沫溢出来,泡沫水溅到他们衣服上。
他用最轻贱的口吻道:“说啊,他们一次给你多少钱?”
方雨忽然看了他一眼,那双眸子澄澈透亮,眼里没有别的情绪,有的只是无尽的包容。
这一眼莫名激怒了陆与闻,刚好水底下他的手碰到了方雨的手,柔软得仿佛不具备任何反抗能力,他攥紧这只手,眼神也随之变得凶狠。
他的手掌心缓慢摩挲过柔滑的手背,手指头下流地戳进指缝里,这般自相矛盾的行径就连自己也不齿。
方雨的手挣了一下,陆与闻皱眉不语,方雨转过头去——
变故发生在刹那间,陆与闻只听见哗啦的水声,被他紧握的那只手猝尔挣脱了桎梏,水花溅得高高的,方雨湿滑的手扶住他的脖颈,脸凑上来,架势闹得很大,最后落在唇上的吻却很轻柔。
第二次接吻了,陆与闻想。
方雨的气息渡了进来,方雨的舌头进入他的口腔,陆与闻在寻找推开方雨的时机,沉溺是不对的,渴望再久一点再深一点也是不对的,在他觉得大脑快要被麻痹之时,他猛然推开面前温热的身体,抬手甩了方雨一个耳光。
他不知道自己这时木着一张脸,巴掌掴到方雨脸庞,眼里极快地闪过疼惜与不忍。
方雨朝他笑,是那种如释重负的笑容,质问他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导演喊了卡,陆与闻立即抱了抱方雨,摸摸他被扇红的脸,愧疚道:“抱歉,我太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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