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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雨,忙坏瓦檐,闲着老牛。红了草莓,绿了芭蕉。封岳在家卧听雨声,感到百无聊赖,待垂注的雨帘成了飞丝,就拎着吉他出去。
河岸边有几行垂柳,树中藏着唱得娇滴滴脆生生的黄鹂。沙滩上几只瘦伶伶的白鹭一动不动站着,对风景睁只眼闭只眼,意在脚下的鱼。
上游半里便是渡口。他从守甘蔗的棚子中扯束谷草来挽成个草把,坐在岸边悠悠然弹了起来。
这时渡船从对面划过来了,雨丝中隐现出一件绿衣裳。巧哇,他精神一振。这飘举若仙纱的绿衣裳他见到多次,姑娘始终不知其名。
也想打听,但那样就没有朦胧诗的味道了,面纱将挑起未挑起的味道,爱与路人之间的味道,永葆美好不至于一个跟斗栽下去的味道。
他此时寻思,我过去弹的西方曲子,世界名歌,她从不向这边看一眼,反而扭头北望,真是南辕北辙呀!那她欣赏的莫非是古曲不成?就弹支《雨霖铃》,弹完了直到她下船,赶快又弹《满江红》。
可她依旧面向着北方,小伫片刻,然后就走远了。
她莫非竟是音盲?不可能,她明明在聆听嘛!那她是故意捉弄我?这就很好!
就不知是孩子气的?还是挑逗的?戏谑的?恶毒的?恶毒的最好!哈哈哈,他心里在喊。
原来秋霞左耳患过耳疾。封岳吉他声虽从下游传来,她却觉得是从右耳方向传来的,故她每次下船都要向北眺望聆听一会。
沮丧之至,回去待了一会,就往吕子瞻组上走去。今天是诗社的社日,轮到吕子瞻做东。吕子瞻住在山脚下,要走四十分钟。
他路过老猿教书的地方,进去看一眼。老猿是袁鸣三写诗用的号。
这是个初小,两个老师各教两个年级,老猿教三、四年级,这名叫“复式班”。两个年级共三十几个学生,但教室里的娃儿有四十多个,乃因为有的女学生背着、带着弟弟妹妹。
老猿在课堂上教这个年级读书,就布置那个年级做作业。教室后面有块地,这个年级上课时,那个年级还可以去劳动。老猿虽然忙里忙外,实际处理得游刃有余,连改学生作业都能当堂完成。
唯一伤脑筋的是女学生背着抱着的娃儿啼哭,或要解便,有时需要他去帮助。像今天这样下着雨,娃儿哭了是不可叫女学生背出去哄的,只可让她在教室后面和侧边过道抱着走来走去,拍着哼着,老猿自己声音也要压低一点。
子羽说已经到了放学时间了吧?袁鸣三说还有五分钟。子羽说唉呀,五分钟,放了算了!
吕子瞻知青组一排几间坐西朝东土砖砌的青瓦房,是下乡后由队上新修的。前面垂柳和水渠,后面有些桉树。吕子瞻于南墙外边打个一丈见方的三合土坝儿,上用麦草搭个单坡顶的偏厦,称做茅亭。
雨又在下,吕子瞻、姬隐菊、苏武牧、茍灵均和刘子美都在茅亭里坐着喝茶,说柏舟文坛的近事。
吕子瞻说茶叶是从市里带来的“一花”即一级茉莉花茶。市民爱喝三花,茶馆一般是泡五花,一花算是极品了。
刘子美绰号小胖,问大家看最近一期的《米县群众报》没有?姬隐菊嗤之以鼻:“《群众报》?揩桌子我都不要。”
小胖道:“那上面有篇柏舟文艺宣传队的刘某写的报导,吹嘘他们宣传队如何学习着作。”
茍灵均笑道:“也不叫吹嘘,是事实,他们学得比县委机关干部都还要认真!”
小胖道:“报导说,晚饭后,在清白的月光下,在秋虫热闹的伴奏声中,我们在晒坝上坐成一圈……”
姬隐菊道:“没有写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在高高的谷堆旁边”是流行新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中的句子。
吕子瞻道:“嘻,在清白的月光下,又不是鲁迅的《药》!”
旋又说起清流诗社魏康的事,茍灵均怨恨魏康借书不还,“柏拉图的《理想国》,还是下乡来的车上,我在看,他抓过去的,两年了!每次问他都东支西捂,前天赶场我碰到问他,干脆说记不得了!”
问大家:“你们晓不晓得魏康在跟株林四队的郑艳耍朋友?”
小胖:“哦?不晓得。听说郑艳下乡前就耍起朋友,下乡后又……唉唉,完全是只破鞋!”
茍灵均道:“正是。可是魏康竟说他发现了一颗埋在污泥中的明珠!”
众人听了都忍俊不禁。小胖含着口茶,赶快跑两步“噗”一声喷出,之后又“哎呀哎呀”笑着,“吭吭”咳着嗽,脸红筋胀喘不过气来。
趁他缓过气来之前,大家都不做声,各自都在洗涤把玩这颗刚掘出来的明珠,将它变成了姿色可餐的郑艳脸庞……
子羽和老猿出现时,小胖正站起做朗诵状,见了便等他们走拢坐下,方朗诵。他是左撇子,左手夸张伸出,拖着嗓子:“啊——两角!”姿势不变等着叫好。
苏武牧、茍灵均、吕子瞻、姬隐菊笑着鼓几下掌。
小胖解散姿势,对一脸迷惑的子羽、老猿解释道:“微型诗,加标点符号一共才五个字。”
茍灵均道:“诗的灵感来自吕子瞻说的,《诗刊》的稿酬,现在不算字数了,算行数,一行两角!”
子羽笑问:“那阶梯诗……”
意思这样计稿酬的话阶梯诗那就太划算了。众人道:“是呀,是呀!”
吕子瞻提起开水瓶给子羽和老猿面前的茶杯掺水:“你二位先品一花,再品评敝人的两首旧体,他们几位都已经评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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