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靳老五枕头下长期压着本《笑林广记》,这是本古代笑话集,免不了有黄段子。靳老五自己看而已,笑虎拿去看后,雨天无事,或晚上点着油灯,讲给组上几个女生听。女生每次又要听,每次听得半羞半恼的,又要骂他。
这事不知怎么被反映到公社——他分析本组女生不至于如此,是其他人在使坏——黄兴虎把他叫去狠狠训了一顿。
以为这样就算了。
这十多人分成和泥的和做瓦的两组。瓦窑和泥本来用牛踩,要将泥巴和水后踩烂、踩得软软的才好做瓦。此事牛做都比犁田耙地费力得多,牛犁田慢慢悠悠走,不歇气可以犁一个小时,踩泥巴几分钟就累得喘气,再要它踩就趴下耍起赖来了。
瓦窑这时故意把牛牵到一边去吃草歇卧,叫他们踩。火眼、花枪、狗娃子等下地劳动都有气无力,这里吃的又是菜稀饭,稀泥好扯脚呀,才开始踩就踩不动了。
如何停得?拼命也要继续踩。踩两分钟就大汗淋漓,窜窜跌跌,周身糊起烂泥巴,脚拔不起来。再踩就要跪到烂泥中去了,脸都要埋进去了。
花枪突然像腰杆断了一样,趴下去了。
“起来!狗r的起不起来?”民兵吼着,甩响牛鞭子。
花枪脸被泥巴扯住了,抬起来一张泥脸壳。他“呸——呸”吐了几口泥,沙哑着吼:“老子踩……踩不动了——哎哟!”
吼着背上就挨一鞭子。趁机站着喘息的火眼、小和尚等吓得赶快踩。
“哎哟!”花枪又挨一鞭,但他还是赖着不踩,光叫唤。
直到连抽几鞭,一鞭比一鞭抽得重,他才叫道:“老子洗脸!”
“你龟儿去洗!”
他哼哼唧唧爬上泥坑,到水沟洗了脸,走回鼓着牛一样血红的眼睛,喘息着吼:“牛都……舍不得……拿鞭子抽,还是人!”
吼是吼,民兵鞭子一举,他赶紧又下泥坑去了。
做瓦的规定累死都完不成的数量,几乎每天做到天黑都要晒着月亮跪瓦碴。出了废品也跪瓦碴,这是晒着太阳跪。笑虎、永昌等跪得双膝溃烂,擦紫药水,还没来得及结疤,又跪烂了。
笑虎跪着对六指苦笑:“咳咳,记不记得,下乡之前就宣传了的,这里的月亮好,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
当地男的洗澡就是借捉鱼时在水渠或河边搓几把。瓦窑怕他们逃跑,不准下水沟洗澡,身上污垢手一搓起索索,头发也结成索索。
木桶的菜稀饭清亮如水,热气腾腾,舀饭时耳朵上、头发上的虱子遭蒸气一熏,像下黑雨一样掉进饭桶。这倒是无所谓,有的还想多舀起几个呢,当打牙祭!
瓦窑民兵都是积极分子,但也都有点外强中干,怕知青会报复,把一切责任推给黄兴虎。知青挨鞭子的、跪瓦碴的、饿肚皮的若是哀求,均厉声回答:“这是黄社长规定的!”
黄兴虎四十岁上下,高中毕业,当然算得上知识分子。他去年还在县上工作,下放当社长一说是到基层考察,一说是犯了男女方面的错误。
他对知青虽然严厉,也并非全无是处。范正勇手术后他很关心,专门到队上来看是一例。另外还有这样一件事——
公社一百多知青中有个大学生,他来了才半个月,就下河游泳淹死了。同时去游的有数人,他最大,也是水性最好的,下水前他还教大家先活动身体,叮嘱要小心,真是俗话说的“河里淹死会水人”!
黄兴虎对此猩猩相惜,虽然他是在大学犯错误被开除学籍下的乡,还是给他开了个小规模追悼会,并专门发通知给几个渡口的船老板,说要注意知青的安全。
这次他到瓦窑视察,女儿珍珍也来了,跟在后面一蹦一跳的,根本不晓得这里在对知哥进行改造。
黄兴虎可能觉得让女儿看见这些跪在瓦碴上晒太阳的知青不太好吧,老远挥挥手,民兵会意就让罚跪的起来了。农村姑娘对知青大都有种难言的隐情,十一二岁的珍珍也不例外。
小和尚光着上身做瓦,他本来皮肤白,胖瘦适中,现在成了个瘦壳壳。皮肤暴晒之下成了紫红,然后一块块剥落,成了花皮肤——黑的、紫的、白的,红的。
珍珍经过瞟一眼他胸前皮肤,没见过觉得好玩,跑拢去说:“嘿,你胸口!”
小和尚很久没听见这样活泼可爱的声音了,眼睛一下笑成了豌豆角。
珍珍伸手在他胸口摸一下,小和尚像触了电,喃喃道:“珍珍!”两人目光碰出了火花。
这时黄兴虎咳声嗽,珍珍就急急忙忙走开了。火花竟在小和尚胸中燃烧一会,使他感到些许温暖。心想她会不会向黄兴虎说几句好话呀?白想了。
小姑娘再次经过低着头。小和尚还想碰出火花,故意把稀泥溅一点在她身上。这回珍珍只把他瞟了一眼,撅着小嘴,低头赶快走过去。小和尚再笨也猜得到珍珍挨了她爹的骂,对黄兴虎的恨翻了一倍。
团委书纪兼妇联主任章光秀偶尔也来视察。可能因为她是个女的,态度比较温和,她来了民兵比较松懈。她这次来了就叫大家都休息一会,对在太阳下跪瓦碴的小宝说:“你也起来吧!”
不料小宝站起来就哭了:“呜呜,章书纪,我们就是跑、跑了一趟嘛,又没有做坏事,为啥要惩罚嘛!”
这一来大家都把章光秀望着。章光秀皱眉问:“你们看报纸没有?”
小宝说:“我字都认不得,哪里看报纸!”
火眼嘀咕:“天晓得,这里除了泥巴、瓦碴就是鞭子,哪有报纸!”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