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酒店走回了家,走到汗流浃背。我将社交软件也卸载清除,像是将短效的鸦片焚尽,如释重负的感觉让我上瘾,引发了连锁反应,我开启了好友列表的人际大扫除,我删掉了失恋后添加上的所有塔罗师,星盘师,包括那个点蜡烛的女巫,还有许多久未联系的旧时同学,我流畅地操作着,最后停在许树洲的名字上面。
愣愣看了会他酷酷的头像,我点进去,停在萧条许久的界面。
奇怪的冲动涌出来,一半是,我想问他:最近怎么样?
我猜他一定会视而不见,或者客气疏离地回上寥寥几字。
另一半是,我要删除他。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点到“删除联系人”五个红字上,屏幕下方立刻跳出提醒,将联系人“树洲”删除,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删掉,会显得我过分在意,像个逃兵;
不删,记忆会像壁画一样长留在这里。
时隔数日,我再度迷茫了。即使自尊归位,我也认识到我本质上并不需要性缘关系来弥补空缺,可我到底失去什么,又需要什么。
我没有进行任何处理,转而往前翻看聊天记录,我停顿在那句曾击溃我的“你只会说爱我”上面,这一次,自责没有跑出来,反倒觉得游离。越往上滑,越感到我和许树洲的对话堪比人机。无非是些日常报备,零零散散的照片。当我和他说到工作中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他总会飞快过滤掉它们,转移注意:“没事的,宝宝,我今天吃了一家云南菜,很好吃,下次带你一起。”“别想这些了,我们语音会儿?我给你唱歌。”“没什么是打两局游戏解决不了的,上号。”
所有对话的最终走向一成不变,“爱你,宝宝,晚安。”
我惊觉,我的话没有错,我没有尖酸刻薄。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过去一整年,他就是只会说爱我。他把他的无法共情和无力解决装裱成华而不实的甜品,当文字奶油坍塌,空掉的内囊展露无遗。他根本不想直面我的问题,在乎我的处境。
甚至,当我精疲力尽需要休息,我依旧配合他保留过去的习惯,譬如每日风雨无阻的视频和语音,有几个周末,我坦白累到只想窝在家里休息,他依旧要拖我出门,只因我无法拒绝一个带着花束和笑脸出现的爱人。
我吹头发是因为我就是没有更多的空暇吹头发;
而他呢,只会断定我分心,占用我们的二人世界。
他用他的方式爱我,只因他需要。
他阻隔我窥见自己,并将他的自我嫁接于我,需索爱的充能。当我营养不良,他便悄然抽离,寻求新的宿主。
在我们故事的末章,他通知我结束。
将悬而未解的疑案留给我,宣判我罪行。
可当我从被告席来到旁听席——
爱的准绳由谁界定?
丁敏一,你罪不至此,不只是他在付出、在退让,他为你花时间花精力的同时,你也在为他花时间花精力。你擅长反省,生长环境使然你也不那么柔软,可你并不丑恶,对他更不算糟糕。是你被压缩太久,你窒息和疲累,所以你容易生气。
你的自我在对你发脾气,爆发是抗议,她只是希望你,能要回来一点“你自己”。
你被“爱”占满了,你不遗余力地维系“爱”,又歇斯底里地挽回“爱”。
你到底是在享用它还是在被它吞噬?
丁敏一,你能不能多看看你自己?
你能不能接纳你自己?哪怕她不那么光洁完美有不好看的痕迹,哪怕她曾经也想成为关系的逃兵。
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我在超市与许树洲偶遇,他貌似已人至中年,比以前黑了些,脸上多出岁月的纹路,身着烟灰色风衣,我怔在购物推车后面,而后盈盈一笑,与他打招呼:“你好啊。”
许树洲看向我:“好久没见了。”
随即望向我身侧:“这是你先生?”
我诧然,追着他视线偏眼,才察觉我身边站着一位单手怀抱孩子的男士,面庞模糊不清;我惊恐地回望许树洲,他依然礼貌地笑着。
翌日我将这个梦详细记录在备忘录里,哪怕它演绎的都是尚未发生的经历,但梦的内容让我认识到,我的潜意识已经在跟许树洲分离。
我们的未来将不再交错。
我在接受分离。
午休时分,我和两位稍年长的同事姐姐吃饭,她们在聊家长里短,从吸奶器到新风机,我参与不进去,就安静地听。其中一个叫Xena的女生忽然问我:“敏敏,你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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