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感到自己被这个已婚男人所吸引,这种感觉非常清晰,仿佛是高级相机照出来的一张照片,投影在心灵的屏幕上。她对自己这种心情感到奇怪,把元宵节晚上的情景在心中细细过了一遍,也找不到什么特别的理由。如果说是到了身边需要有个男人的年龄的缘故吧,也有那么多男人想靠近,自己都闪开了。想过来想过去,她给自己找到了一条理由,那就是,他太可怜了。元宵节晚上,在家里吵了架出来,无处可去。一个成功的男人,竟也会有这么落魄的时候,太可怜了。找到了这条理由,柳依依再去想,自己和他是不是有了一点默契?感觉上是有的,但又无法确证。她把那天晚上的情景又细细地过了一遍,似乎是有的,但无法确定。柳依依在心中证实了又推翻,推翻了又证实,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翻入墙内感到恐惧,翻回墙外又被里面的财物诱惑,翻来覆去,怎么都不对。
她有他的电话号码,她不打,打了就有点自投罗网的意思。等了一天,两天,柳依依想,他可能不想表现得太迫不及待了。三天,四天,柳依依想,你不急,我更不急。过了一个星期,柳依依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怀疑,纯粹是自作多情吧!她把那天晚上的情景再细细过一遍,感觉变得模糊起来,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都是自己在瞎想。柳依依反过来说服自己,这是瞎想,是自作多情。可说服来说服去,竟有点说不服似的。越是说不服就越是要说服,可越是要说服就越是说不服,就像心中立着个不倒翁。
秦一星到底还是打电话来了。柳依依说:“你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的电话?”秦一星说:“我们当记者的有什么事不知道?”柳依依说:“那你怎么才打电话来呢?”她等着他编故事,到某地出差去了,有什么突然的任务抽不出时间,等等。谁知秦一星说:“我很犹豫,想着该不该给你打这个电话,就犹豫了这么些天。”柳依依明白了,又不十分明白,故意哈哈笑几声说:“打个电话犹豫什么?又不是做什么重大决策。”秦一星说:“对我来说就是重大决策。”柳依依想,人的心到底还是有感应的,这使她感到了一种温暖,这种温暖在心中柔软的部位掠过。她又哈哈笑几声:“决策?那么严重?听不懂。”秦一星说:“依依没那么傻。”柳依依说:“我是没那么傻,也不想犯傻。世上傻姑娘多得很,我不是她们。”秦一星在那边沉吟了一下说:“真这么想?”柳依依说:“当然。”犹豫了一下又说:“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秦一星说:“那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当面对你解释一下。”柳依依又犹豫了一下,说:“随你。”就约好了晚上去荷韵餐厅。
柳依依本来交代秦一星把车停在转弯的地方等,可他还是把车停到了办公楼前,几乎就对着大门了。下了班柳依依第一个冲出来,看见秦一星在车内向她示意。她装着没看见,一直往前走,他就开了车跟在后面。转了弯柳依依突然身子一闪,就进了车内,马上把车窗摇上来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别人会看见的。”秦一星说:“他管得着吗?”柳依依说:“等会儿别人说我傍大款,我说那是一个朋友,一个记者,车是他们单位的?从头到脚长满了嘴也说不清。”到了荷韵餐厅,秦一星要柳依依先下车,自己找地方去停车。柳依依说:“你不也怕别人看见?”秦一星说:“见过我这张脸的人太多了,七嘴八舌都伸过来也没什么意思。”柳依依进去了在大厅坐着,不一会儿就有服务小姐过来请她到包房里去。进去了看见秦一星在研究菜单,就说:“你什么时候溜进来的?”服务小姐说:“包房最低消费是一百元。”柳依依说:“那我们还是坐到外面去。”秦一星说:“咱们不提钱的事,俗。”
服务员带上门出去了,小房间里忽然就有了一种气氛。柳依依意识到这个空间太私人化了,感到了一种轻微的紧张。记得三四年前也跟薛经理到过那么个包房里,却没这么想过。人有过经验了,就不同了。她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不停地换台。秦一星说:“依依你跑到这里来看电视?”柳依依说:“你说,你说,我听着呢。”眼睛仍望着电视,嘴里说:“下午一个女孩在王府商厦前被车撞伤了。端午节在麓江有国际龙舟节。啊呀,今晚半夜会有暴雨。”好一会儿没听见秦一星的声音,柳依依把头转过去说:“你说,你怎么不说?”秦一星也把眼盯着电视说:“省委宣传部今天下午召开表彰大会。市民抱怨药品价格太贵。新飞广告做得好,不如新飞冰箱好。”柳依依笑着关了电视说:“听你一个人说。”秦一星说:“我打算说什么来着?”又瞟一眼电视,“下午一个女孩在王府商厦前……”柳依依笑得岔气,拍着桌子打断他说:“瞧你这个人!”秦一星不笑:“那跟你说真的吧。”柳依依收笑说:“别这么严肃,你说。”秦一星说:“工作感觉怎么样?”柳依依说:“一般,太一般了。广告这口饭怎么这么难吃?钱揣在别人兜里,你想掏出来,要有十八般武艺才行。有时候……唉!”秦一星说:“有时候还得……唉!前面有启明星闪闪发亮在召唤着没有?”柳依依说:“没有,根本没有。”秦一星说:“生活的状态好不好?”柳依依说:“不好,一点都不好。”秦一星说:“这样下去怎么行?总不能二十出头就觉得后面的时间是垃圾时间吧?”柳依依叹气说:“生活把你压住了,你怎么冲也冲不出去。只好就这么缩着,看哪天突然就有了个什么机会。”秦一星说:“对天张着嘴,看哪天馅饼落到嘴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柳依依心中忽然有些沉重,明白运气实际上是等不来的。她喝着茶,半天说:“你把事情挑明干什么,太残酷了。不能让人家晚上枕个好梦入睡吗?”秦一星说:“你不对自己残酷,世界就要对你残酷。现在每个人都像非洲草原上的猎豹,躬着身子瞪着眼找机会,一有目标随时就一跃而起扑上去。”说着手掌向下,躬起来,手指抖动着,就像猎豹在袭击之前抖动背脊。柳依依说:“你昨天看了动物世界吧?”秦一星说:“前天。”
吃着饭,秦一星几次抬头看着柳依依,嘴唇轻轻张合,一碰上她那询问的目光,又低头吃去了。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来,柳依依说:“你这么看我干什么?”秦一星说:“别的不行,看一看也不行吗?”柳依依说:“没觉得有什么好看的。”秦一星说:“我不那么认为。”柳依依心中有点紧张,她觉得自己应该表个态了,要堵住他,趁他还没有把话说出来。可心中乱糟糟的找不到方向,就不做声,等着秦一星决定方向。秦一星叹了口气,望她一眼。柳依依终于下了决心说:“老是叹气干什么?”秦一星说:“你说呢?”柳依依说:“你叹气我怎么知道?”秦一星说:“你真不知道?”又说:“我不敢说。”柳依依想说,不敢说就别说,可心中像是有鬼似的,说出来的话竟是:“有什么不敢说?一个大男人的!”秦一星说:“正因为是大男人,所以不敢说。”柳依依说:“你说说我听听。”这样说了又有点后悔,怎么自己老是不能及时踩住刹车?秦一星说:“怕有人打我骂我。”柳依依笑了说:“谁敢打你骂你,你到电视上给他曝光。”秦一星说:“怕你骂我。”柳依依说:“我是那么爱骂人的人吗?好好的我骂你干什么?”秦一星笑笑,有点腼腆说:“骂我有贼心。”柳依依说:“你有贼心吗?”秦一星说:“你说呢?”
柳依依低头喝汤,又把饭一点一点扒到碟子里,一粒一粒地数着似的,又一点一点扒到嘴里,也是一粒一粒地数着似的。秦一星说:“吃这么一点?猪要吃一锅呢。”柳依依说:“刚才谁吃了差不多一锅?”又说:“现在几个女孩敢尽情吃饭?”秦一星说:“苗条真的比痛快地吃饭更重要吗?”柳依依说:“愚蠢的问题!你是男人你不知道?”秦一星叹口气说:“真没男朋友?可惜了。”柳依依说:“什么东西可惜了?”秦一星说:“你可惜了。”又说:“银亮银亮的青春,可惜了。”柳依依说:“我随时可以找一个,明天就找一个。”秦一星说:“今天呢?”柳依依说:“我怕你。”秦一星说:“我那么可怕?”又说:“你是一只小小鸟,暂时无枝可栖,就在我这棵树上歇歇脚吧。哪天你想筑巢了,你就飞吧。这件事你想想好吗?”柳依依说:“没什么可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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