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恼怒,“谁顾影自怜了?!老头子,谁说我就稀罕她来着?没了她难道日月星辰就不会交替,江河水就要倒流?”
老韩王轻咳两声,“别激动,既然如此,何不应承了顾怀琛?青山跟我说了,是顾六自愿跟着顾怀琛走的。”
容遇默然不语,老韩王又说:
“南山寺的师傅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传说很久以前,三个小道士立志修仙,历尽无数劫难和考验后,其中两个小道士飞身成仙了,一个成了天仙,拥有广袤的蓝天和洁白的云朵,另一个成了地仙,拥有无边的海洋和陆地。只剩下一个小道士,迟迟未能成仙。这个小道士羞愧失望地去请教自己的师父,为什么自己也经历了同样多的磨难,却不能成仙?”
“老师父微微一笑,只顾捻动着佛珠,半晌,只说了一句话:放下执念,彩虹自现。”
故事的后来,自然是小道士悟出师父所说的道理,即瞬纵横于天地间,幻化成一道五彩绚丽的彩虹,成为世间最美的虹仙了。
容遇苦涩一笑,“放下执念,谈何容易?老头子,你能放下自己的执念吗?”
老韩王望着天空中寥寥可数但幽深明亮的星子,淡然地笑笑说:
“放下执念,不是要你放弃有意义的追求,而是要放下那些过往的悲伤、过多的欲念,抚平急于求成的心情。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的父亲,但是看见你,我更愿意活在当下。你经历了那么多的事,阿煜,你的心仍然不够狠;既然不够狠绝,那就要试着放手。”
“我可以不放手吗?”杀了她,跟杀了自己有什么两样?他自嘲地说,“老头子,我是不是很丢百里家的脸面,连一个女人的心都留不住!”
老韩王摇摇头,大笑:“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容遇脸色怪怪的看着他,“老头子,这种酸诗你从哪里听来的?”
老韩王一拍脑袋,“对了,顾六说的!就是就是,像你祖爷爷这样有涵养的人哪懂得这坊间俚俗的酸诗?!”说着连忙闪身从搭在檐上的梯子落下地面,飞快地离开了。
四周又恢复了一片静寂。
惟有他的心,无法入静。
此情无计相回避。
他又想起了那双闪着慧芒的墨如点玉的眼睛,想起她算计人时眼角眉梢浮现的灵秀之气,想起她轻柔中带着韧性的声音,带着零星的脆响叫他“表哥”,想起更深夜寒时她手脚并用的纠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放了她,不啻于让风筝断了线。他只怕,她从此远离他的视线,今生错过。
可是不放……他凭什么不放?凭他是她有名无实的夫?
流云居内,他站在窗前妆台前,纹凤五彩妆奁铜镜反射出幽暗的冷光,犹记得她每日晨起拿着透着淡褐色光泽的玳瑁梳子梳发,偶尔对他不经意的回眸一笑,伴着浅淡的晨曦暖暖融融地照进他的心里去。
她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在他眼中,一直都很美。
如今人去楼空,只余寂寞的玳瑁梳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嵌着几根凌乱的发丝,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妆台上一个浅绿色香囊,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蹙眉,打开,往手心中倒出一撮香花香草,还有一颗朱红色的药丸。
他眼神一痛,把药丸放到鼻端嗅了嗅,薄唇深抿,牵扯出一抹浓浓的讽刺。
陵州城内一所隐秘的民居中,流芳蓦然惊醒过来,只觉得右肩牵扯出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她额上遍布细密的汗珠,虚弱而无力地坐起来。
昏黄的烛火,青色的纱帐,她恍惚起来,不知身在何处。
“流芳。”顾怀琛走进来,看见她醒了,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坐在床沿往她背后小心地放好一个垫子。
“我听到有人吹陶笛的声音。”她望着他,眼中有些急切,“你听到了吗?”一连几天,她常常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那天籁一般的声音,可是醒来后除了初夏时节的虫鸣鸟叫,她什么也听不到。
“你听错了。”顾怀琛温和地笑笑,笑容中闪过一丝苦涩,“什么声音也没有。”他端过药,递到她面前,她苦着脸把药一点点地喝了下去。看见他打开小纸包取出两枚蜜饯时,才笑了,说:
“你还记得。”
怀琛按捺住心里的波澜,他当然记得,他怎么会忘了?
一切都不会太晚。他对自己说,那两年的空白,他可以用余生的时间一一补回。他相信只要把她一直带在自己身边,不管她的心里有谁,到了最后,她惟一能爱,惟一能依靠的人只有他,顾怀琛。
“你的伤好多了。我们后天就离开这里,离开陵州。”他说,语气里有着淡淡的不容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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