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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晓寺 第二章(第1页)

本多听菱川这么一说,就打消了马上去谒见这位可怜的神经质的小公主的念头。

蔷薇宫如同一座璀璨耀眼的小寺院,本多早知道她会在那里面。寺院是不会飞走的,小公主当然也不会飞走。可以想像得到,在这个国家里,疯狂就像那里的建筑那样,又像永不停歇的单调的金色舞蹈那样,穷尽奢华,永无终结。本多想,过几天之后,自己要是还有心去见小公主,再请求谒见也不迟。

这样的一味拖延,一半是由于热带气候而感觉倦懒,一半是由于上了年纪,力不从心的缘故。本多的头发已开始花白,眼睛也快成老花眼了,亏得他小时候轻度近视,所以还没戴上老花镜。

到了本多这般年纪,遇事能以自己掌握的诸多法则来衡量。自然灾害另当别论,而历史事件,无论多么意想不到,都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逡巡,就像面对爱情时,踌躇不前的姑娘。能立刻满足自己的愿望,又能以自己期望的速度得到实现的事情,必然带有伪劣品的气味。因此,最重要的是使自己的行为符合历史的规律,对一切事物处之泰然。刻意的追求常常一无所获,意志却被消磨殆尽,这样的事本多见得太多了。不求而得的,往往求而不得。就连看起来完全由自己的欲望和意志控制的自杀行为,为了完美地实现它,勋也不得不在监狱中等待了一年之久的时间。

可是,回想勋的行刺和自戕,以至“二·二六事件”,可以说他们是扮演了先驱者——星辰阑干之夜的清明的太白金星的角色。诚然,他们期盼黎明的到来,但他们展现出的却是暗夜。如今,时代终于摆脱了黑夜,迎来了烦躁闷热的清晨,这正是他们未敢奢望的清晨。

日德意三国结盟,触怒了部分日本主义者和亲法派、亲英派。然而受到了崇拜西方、崇拜欧洲的大多数人,以至守旧的泛亚论者们的欢迎。在他们看来,不是与希特勒,而是与日耳曼森林结婚;不是与墨索里尼,而是与罗马的万神殿结婚。它是日耳曼神话、罗马神话与《古事记》之间的结盟,是具有阳刚之美的东西方各教的众神联谊。

对此类浪漫的偏见,本多自然不会信服,但时代正热中于一些令人战栗的事情,正在梦想着什么。因而,本多从东京来到这里后,突然增多的休息和闲暇反倒引发了他的疲惫感,无法阻止自己终日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

很久以前,本多与19岁的清显交谈时,曾发表过“参与历史的意志,才是人的意志的本质”的主张,至今他仍没有改变。19岁的青年对自己的性格怀着本能的畏惧,在一定情况下,会成为极正确的预见。本多这样主张的同时,对自己生就的固执性格却感到绝望。这种绝望感逐年递增,最终成了本多的痼疾。他的性格也因此而不见丝毫的改变。

他想起从前在月修寺住持尼的教导下,读过的几部佛教经书,其中《成实论》的“三报业品”中有句十分恐怖的经文:

“行恶见乐,因恶未熟。”

虽说在曼谷受到了热情款待,所见所闻乃至饮食都见到了地道的热带情调的慵懒的“乐”,但也不能证实这将近五十年的岁月中,自己从没有“行恶”。想必自己的“恶”尚未成熟得如同从树枝上自然坠落下来的醇香的果实吧。

在这个信奉小乘佛教的国家,南传大藏经的素朴的因果论中,混杂了本多年轻时深受启迪的《摩奴法典》的因果律,千奇百怪的印度教诸神随处可见。寺院屋檐上装饰的圣蛇和金翅鸟,使7世纪的印度戏曲《龙喜记》流传至今,印度教的毗湿奴神就提倡奉养金翅鸟。

到这里以后,本多的考证癖又冒了出来。使他的前半生总是与合理的事物无缘的,正是神秘的转世。他感兴趣的是,小乘佛教对此是怎么解释的呢?

据学者研究,印度的宗教哲学划分为六个时期。

第一期是梨俱吠陀时代。

第二期是祭坛哲学时代。

第三期是奥义书哲学时代,即公元前8世纪至5世纪,以梵我一体为理想的自我哲学时代。轮回思想从这一时期开始发端,这是与“业”的思想相结合而产生的因果律,与“我”的思想相结合形成了体系。

第四期是各学派分立时期。

第五期是自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1世纪的小乘佛教完成时代。

第六期是持续了五百年的大乘佛教兴盛的时代。

问题在于第五期。本多所熟悉的《摩奴法典》就是在这一时期集大成的。本多感到惊讶的是,法典中记入了轮回转世的条文。然而,同为“业”的思想,佛教以后的“业”的思想与奥义书中的“业”的思想截然不同。它们的区别是什么呢?就是否定了“我”。可以说佛教的本质就在于此。

佛教区别于异教的三个特色之一即“诸法无我印”。佛教宣扬无我,否定作为生命中心主体的“我”,继而否定了“我”在来世的存续——“灵魂”。佛教否认灵魂的存在。若是生物没有了所谓灵魂的中心实体,那么无生物也同样没有。不,世间万物都没有固有的实体,和无骨的海蜇一样。

但是,这里面临的难题是:佛教否定“我”的思想与其传承下来的“业”的思想相互矛盾。尽管各派为此争论不休,却始终未能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这就是小乘佛教三百年来的历史。

关于这个问题,要成就完美的哲学结果,有待于大乘的唯实论。后来,到了小乘经量部,提出了“种子熏习”的概念,这一学说即是唯实论的先导。其内容大致是说,就像香水的香气会熏染衣物一样,善业、恶业的积习残存于意志之中,使意志带上了性格的色彩,被附上这种性格的力便成为引果之因。

本多回想起暹罗两位王子的和颜悦色和忧郁眼神里所蕴藏的深意。那就是在这遍布金碧辉煌的寺宇和花果飘香的国度里,在和煦阳光的照拂下,依然一心崇尚佛教,笃信轮回,依然忌讳逻辑严整的体系的,黄金般沉甸甸的怠惰和树下微风拂煦的精神。

且不说库里萨达殿下,英明的巴塔那迪多殿下有着惊人的哲学家的敏锐头脑,但他那强烈的情感洗刷了穷究哲理的精神。本多至今仍记忆尤新的是,一个夏日,当殿下在终南别墅接到月光公主的噩耗时,失神地坐在椅子上的样子。他那褐色的胳膊软软垂在白漆椅子的扶手上,头歪斜在肩头,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见微启的口唇中露出亮洁的浩齿。

殿下褐色的手指优雅而修长,仿佛天生就适于灵巧的爱抚似的,垂下的指尖几乎触到了夏日的草坪,仿佛要为爱抚的对象殉情,五根手指在一瞬间齐刷刷死去了似的。

尽管如此,本多担忧王子们对日本的回忆决不会是美好的,即便怀念之情随着时间流逝而有所增加。使王子们心情不佳的或许是孤独感、语言不通、习俗差异;或许是戒指被盗窃,以及月光公主的仙逝吧。但是,最使王子们不能理解的正是那盛气凌人的“剑道精神”,它也使本多、清显那样的普通青年,以至白桦派的自由人道主义的青年们陷入了孤立无援之境。最让人头疼的是,王子们自己也朦胧地觉察到,王子们的朋友一边缺少“真正的日本”,而王子的敌人一方却充斥着“浓厚的日本”。狷介的日本就像披挂上阵的武土那样趾高气扬,同时又像个易受伤害的少年,宁可主动挑战,不愿受人嘲笑;宁可自行赴死,不愿遭人蔑视。勋和清显不同,他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核心,而且他相信有灵魂。

本多近半百的年龄,使他已能够不受一切偏见的束缚。自己当过权,因而不受权威的束缚;自己曾是理智的化身,因而也不受理智的束缚。

过去,大正初期的“剑道精神”——尽管本多未受其左右——熏陶了整整一个时代。即便现在本多回想起自己的青春年代,也难以否认时代对他产生的影响。

至于将它加以醇化,穷追不舍的勋的世界,本多并没有青春与共,只是观望而已。但是,目睹年轻的日本精神孤军奋战,自取灭亡的情景,不由得感悟到“自己能够生存下来,全是凭借西方的力量,凭借外来思想的力量”。固有的思想使人窒息。

想要生存就不能像勋那样洁身自好,不能自断所有的退路,不能拒绝一切。

勋的死终于使本多醒悟到了什么是“纯粹的日本”。除了否定一切,甚至否定现实的日本和日本人以外,除了这种最艰难的生活方式,一句话,除了杀了人之后自杀外,难道就没有与“日本”共同生存下去的道路吗?所有的人都不敢正视这一点,而勋不正是以自己的生命来证明这些的吗?

由此可见,民族最纯粹的因素中必定含有血腥气,必然带有野蛮的影子。与不顾全世界动物保护主义者的谴责保存斗牛国技的西班牙不同,日本于明治时期的文明开化运动中,曾致力于消除一切“蛮风”。其结果,日本民族最鲜活纯粹的灵魂隐藏到了地下,时尔喷发出来,疯狂肆虐,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惧怕。

无论它以多么可憎的面目出现,原本也是洁净的灵魂。来到泰国这样的国家,本多看到了祖国文物的明净、素朴、单纯,河水的清澈——连河底的小石子都粒粒可数,神道仪式的清明等等,这所有的一切在本多眼前愈加清晰起来。但是,本多像大多数日本人一样,并没有与它们共处,而是无视它们,对它们的存在熟视无睹,甚至努力回避着它们。那些崇尚简约朴实的存在,那白绢,那清泉,那微风中的白纸条①,那群山,那大海,那日本刀,它们的光辉,它们的纯粹,它们的锐利……,本多始终是躲避着这一切生活过来的。不单是本多,大部分已欧化的日本人越来越忍受不了强烈的日本元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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