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春节只一周了,隔得近,仿佛一眼可以穿透时光,看到那个日子。公司早已通知腊月二十八放假。临近节前,稍闲一点。涂自强和几个同事一起算计自己的收入。涂自强去公司晚,拿得最少,连提成加奖金竟也能拿到五千多块。看到计算器上的四位数,涂自强的心怦怦直跳。他想,我可以带着这笔钱回家见母亲了。要给她买件新棉袄。山里冷,还要给她买一套保暖内衣。嗯,最好把手头所有钱都提出,把房子好好修整一下。要在屋里修一间厕所,母亲越来越老,以后就不用到外面如厕。涂自强把自己想得十分兴奋。
腊月二十五的时候,涂自强决定中午去买车票。一早到班上,突然发现同事们都神色怪异。
涂自强说,什么事?
一老同事说,听说老板不见了?
涂自强大惊,说前两天还见他来着。
老同事说,会计把奖金算出来了,找他签字,好发给大家,结果怎么都联系不上。
涂自强说,哦,或怕是有事呢?也可能手机没电了。
老同事说,去了他家,家里锁着。小区保安说,前两天他们就搬家了。听说是搬到南方去哩。刚才打开他的办公室,他的东西全都搬走了。公司里重要的文件也都不在。要命的是账上的钱也都悉数提空。会计觉得不对头,这才跟大家商量。
涂自强有些发蒙,脑筋一时转不过弯。他想到自己的五千多块钱,又觉得老板是学长,看上去人不错,成天笑眯眯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公司的人全都了无心事地坐等老板消息。有人怕老板出意外,电话报警。警察说,没到二十四个小时,不受理。又有人间接地认识他的熟人,尝试打电话询问,却也都没结果。涂自强始终不相信老板会甩下他们自己走人。他想他或是有什么事,没有办法通知他们?又或是他本人有何意外?到了下午,会计接到短信,沮丧地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的手机给大家传看。涂自强这时看到了老板的信息:很抱歉。我因受黑社会威胁,不得已提前离开。对不起各位。欠大家的钱,将来我设法归还。
办公室里立即炸了锅,虽然已有预料,但大家还是愤怒不已。涂自强不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哪里有什么黑社会?怎么能编出这样的谎言骗大家?
没有人回答。一个同事开始砸东西。涂自强也很想砸,但他还是忍了。他很是想不通,老板这个从乡下出来的穷孩子,已经有能力办公司了,又怎会走到这一步?他过去的老板也这样对待过他吗?
亦有人喊,报警呀,这事必须报警。他欠着我们的钱哩。
会计说,报吧。报了又有什么用?底薪给了你,只是没有奖金和提成。
又有人叫,这也是很大一笔哩。
会计说,他既然想到了跑,就会想到怎么对付人。他会告诉警察,没效益,所以没有提成,也没有奖金。
同事又喊,莫非你跟他一伙的?
会计苦笑道,我?我退休在家,他返聘我,我也没拿到钱呀。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比你们吃的盐多。这楼里,你们也看得到,几天倒闭一家公司。席卷而逃的也不少,哪家报警管用了?
涂自强跌坐在椅子上。他知道这出戏已经结束,他的五千多块钱也打了水漂。会计的叹息,便是句号。他不再作声,心里却有一种悲伤。说不出的悲伤。
同事们都闷坐着,直到天渐昏暗。会计便说,唉,都是辛苦人。大家相处一场,就算老板跑了,同事还是有感情,眼看过年了,吃个散伙饭吧。我把年终账复印一份给大家,盖上财务章。这章子恐怕也就今天还能用一下。或许哪天遇上那个混账,讨不到钱也要讨个公道。
似乎只能如此。一伙人垂头丧气跟着会计出门。冬风凛冽,他们步履缓慢,倒像是在风中散步。
散伙饭是在珞瑜路一家中等的餐馆吃的。菜好吃,价也不贵,十来张桌子,客人坐得满满。上菜便显得太慢。大家只能一边等菜一边喝闷酒。餐馆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地赔小心,说实在抱歉,打工的都回家过年了,人手不足。
会计说,再招几个呀,这年头,有钱还怕找不到人?
餐馆老板说,平常人还好找。这时候,谁不想回家团个圆呀?还真是有钱都找不到做事的人。
涂自强说,春节你们也不关门?
餐馆老板说,但凡春节,生意特别旺。而今老百姓都想开了,过年也不在家做饭,全在外面吃,这时的一天抵得上平常几天。你看看,哪家餐馆想关门?都在找人。可是给双倍工资都难找得到。
涂自强听着心便动了一下。饭罢与众同事道了别,一想到自己五千块钱转眼成空,春节回家也成泡影,便有些心烦。那个原本一眼能看到的日子,此刻却似在朝远方快速奔跑,一直跑到与他相距遥远。涂自强想,该怎么向母亲交代呢?说他没钱回家?他一个月七百的底薪,的确是所剩无几。他的确没钱回家。但如果不回家,留在这里,他又能做什么呢?
冷气还在下落,涂自强身不由己往回走,他又走到适才离开的餐馆。那里依然灯火通明着,仿佛一股暖意从里向外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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