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父亲铁了心要学考古,你爷爷怎么劝都不行。说起来,就他这拧脾气啊,你们家谁估计都及不上。”赵伯年回忆,“不过,你父亲倒真是块学术料子,对着一块儿石头都能看半天,他呀,可是最耐得住寂寞的人。”
温冉笑笑,沉吟:“赵叔叔,您这里有我爸爸年轻时候的照片吗?”
“有的,我给你找找。”说着赵伯年就起身去书柜前,“你父亲不爱照相,所以我的照片也不多,说起来他那里也应该有一份的。”
果真不多,厚厚的一本相册里只有几张父亲的照片。温冉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这些旧黄的照片,鼻尖忽然就酸涩起来,就是这些照片,她的爸爸。她不无遗憾地说道“我们那时经常搬家,不知怎么,就把照片弄丢了。”
赵伯年忽然抬头:“冉冉,你爸爸他,是怎么去世的?”
温冉一愣,从照片中抬头,“车祸。”
她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她和母亲正在吃午饭,忽然接到了J省某市公安局打来的电话,电话里,那人告诉母亲,父亲在归来的高速上与人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母亲挂断了电话,立刻将她送往姨妈家借住,而后匆匆赶往某市。这件事,留给她最后的记忆就是那一盒薄薄的骨灰。
沉默良久,赵伯年悠悠一叹:“你父亲这一辈子很不容易,他精神上有一些毛病,压力大了容易出问题。我总以为他跟你母亲结婚了会好些,没想到,他还是英年早逝。”
赵伯年顾自叹息,却不料这句话在温冉听来恍若惊天雷一般,只觉得手都在颤抖,照片散落一地,她顾不得去捡,只能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我爸爸他,有什么病?”
赵伯年也惊讶,他或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你不知道?”
温冉几近茫然地摇摇头。
赵伯年又叹一口气,看来是她的母亲有意隐瞒的,不想今天让自己给点破了,也只好自己圆了:“你父亲呀,年轻的时候得了中度抑郁症,压了大的话容易出一些问题。”
“那时候你父亲想娶你母亲,温老爷子不同意,你父亲一气之下就带着你母亲远走他乡,这真不像他一贯的作风。”赵伯年顿了一下,又苦笑,“可是那时候也没办法了。以后我就再也没见着过他们了,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
过得好不好?印象中她的父母是相亲相爱的,可是有的时候她总能看见父亲抱着她发呆的样子,也能看见母亲偷偷抹泪的样子。再后来,父亲因工作需要便频繁的出去,一开始是一个月,再后来两个月、半年。
在父亲的墓前,妈妈抱着她,一边哭一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走了也好,他再也不用受折磨了。”说着便流泪,“你爸爸这一辈子走得太快,我在后面怎么能追都追不上,要是我也走快一点儿,他就不用那么孤单了。可惜呀,我太没用,你爸爸他,一定是等急了……”
她那时不懂得母亲的眼泪,直到后来长大了,才渐渐懂得,父亲的勇气在带着母亲离开的那一刹那就用光了,剩下的时间不过是两个人的画地为牢。
冬至已过,B市的天早早就黑了下来,然后在这黑寂的隆冬,整个城市却依旧喧嚣不已。温冉捧着照片坐在公交的最后一排,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昏暗灯光,看着照片上的父亲。这是走之前赵伯年给她的,他自己只留了一张,剩余的便全给了她,温冉为此感激不尽。
公交车的最后一站是B大的大门口,回到学校已是傍晚七点。温冉站在广场良久。
她还记得在A大的时候,姚绵绵总是买来各种各样的言情小说来看,耳濡目染之余还不忘对她耳提面命:“躲避爱情的女人是愚蠢的,因为遇见真爱这东西的几率就跟遭雷劈一样,更因为公主在遇见王子前总要亲吻几个青蛙,所以,你不试怎么知道什么时候遇见王子跟真爱?”
她记不得她说了一句什么,只记得自己当时的心理所想——不怕试,就怕万劫不复。所以,趁现在,她的勇气还在,她还能说出口,她迈开步子,向学院楼走去。学院楼前伫立了一盏路灯,有淡淡的灯光。温冉站在低下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向里面走去,一辆黑色的车子缓缓驶来,她顿时觉得有点眼熟。
车子稳稳地停下,车门打开。叶以祯从车内走了出来,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俯□去向副驾的助理说了些什么,视线微微一扫,便顿在了那里。他显然看见了她,漂亮的黑眸里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化为淡淡的沉静。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论发生什么,总能很快的冷静下来,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将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怎么了?”他的眼镜还未来得及摘,精巧的镜片后头是一双透着浓浓疲倦的眼眸。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展露他的疲惫。
“我有事想跟您说。”温冉牵了牵书包带,鼓足勇气说道。
叶以祯笑了一下,“先等一下。”而后又转过身去,对助理说道,“明天把会议报告的内容整理出来给我,今天先到这儿。”
助理愣了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开车远去。
叶以祯带着温冉向办公室走去,纵使他做好了完全准备,可是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他微微苦笑,倒了一杯温水给温冉:“先喝杯水暖暖身子。”
温冉接过水微微抿了一口,急急地说:“老师,我想跟您谈谈。”睁大的眼眸中,里面一片真诚。
他哦了一声,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和蔼的笑:“我听着,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她唔了一声,却又低下头去不说话,而他则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良久,他听见她开口。
“其实,您那晚说完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嗯。”他看出来了,能让她这么纠结,他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如何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您这样的老师,您博学多识,温润儒雅,同学们当中喜欢您的人太多了。”
他不禁一笑:“你这是要夸我?”
“不是的。”温冉赶紧摇头。“我还记得从机场回来那晚您告诉我的话,您说,如果有那个例外存在,要给他一个机会。我只是想说,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希望他不要离我太远,也不要走得太快。”
原来他自己是自掘坟墓?他不禁挑挑眉:“为什么?”
温冉眨眨眼睛,忍住鼻头的酸涩,眼眶的泪水:“因为,我不想追的太辛苦。”这是她长大以后才懂得的母亲的痛苦
叶以祯仿似是忽然懂了,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动作细致轻柔,简直要引出她更多的眼泪。
这个女孩子还未完全长大,却背负了那么多的心结。而他,却完完全全地低估了她的这些心结,以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他还能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俯□去轻轻抱住她,就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
“温冉。”他轻轻说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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