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的诞辰是三月,那棵杏树已经开花了,可是她的死毕竟与何家有关,先帝不许宫中设灵位祭祀,诸府中也无有祭奠,人都没了,不知魂归何处,居然连个念想的地方都没有。”
“兴安街地域偏僻,许多人家即使是置了府邸,也少有人居,依仗着自己身手,母妃诞辰那日,我孤身去了那家院落,想去看看那株她最喜欢的杏花。”
“等我到了地方,却在杏花树底,见到了刚刚燃尽的纸钱,一侧还摆有桂花蜜糕,那是母妃生前最喜欢的。”
“刚刚见到时,我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来——那时何氏族诛,我也被发配到西北,何等凄凉。何氏尚存时,与朝中勋贵门楣多有交情,可等我回京后,连愿意与我说话的都没有几个,更不必说在母妃过世后多年,在她最喜欢的杏花树下,诞辰那日为她烧纸,做喜欢的点心了。”
“兴安街地价昂贵,京中能安置的人家也算不得多,我想,那或许是与母妃有旧交的故人,抱着这个念头,便在内堂留了信,阐明失礼入内之处,又想求他松口,买下那座宅院。”
“后来的事情你便知道了,”断断续续说了许多,皇帝似乎也觉松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小妻子,道:“你我两家之间相隔的那道院墙不高,并非是因为建筑时候的失误,而是因为那本就是一家,我感念他的恩情,他心知我的诚意,自然不会设高墙相阻。”
说到这里,皇帝也禁不住笑了,额头贴上她的,低声道:“也正是因此,才得了这般如花美眷。”
她有这桩良缘,原是要谢过外祖父。
青漓想着那时候他语气的温和,再想着此前流传的皇帝性情,也明白了几分——怨不得那时候待她那么好,由着她胡闹也不生气呢,恩人家的孩子嘛。
她身子动动,小脑袋往上拱了拱,将视线与皇帝齐平,狐疑着问道:“那时候,你是不是想从我嘴里套话?”
“是啊是啊,”话都说开了,皇帝也没什么好隐瞒,注视着小姑娘,道:“太傅将宅院卖给朕,却不愿告知身份,隔壁常年无人,朕又多年不归金陵,自是无处探知,那日见你出来,便想着小孩子好糊弄,从你嘴里套套话,结果呢……”
他笑的有些无可奈何:“话没套成也就罢了,还被小团子将朕给套走了,亏死了。”
青漓被他惹得发笑,笑完了,又觉心有感触。
想着外祖父平素为人,心中忽的冒出一句话来。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看向一侧的丈夫,青漓目光中不无骄傲,抬着下巴,道:“外祖父品尚高洁,少有人可比。”
“是啊,”皇帝亦是敬佩,想着前事,心中更觉感念:“朕冬月离京时年岁尚小,除去身边旧人,竟无一人相送,只有太傅冒雪前来,送御寒衣物与朕,等到了路上,才在其中发现诸多银票,原是怕我难堪,是以才不曾说明。”
“说起来你或许不信,朕真的想过此生不娶,那日在杏花树下见了你,听你童言稚语非要朕娶,倒也不觉有多反感,说是感激你家大人也好,说是看你娇憨可爱也罢,等你长大了,若是真的想嫁,朕只怕还是会娶的。”
“不管怎么说,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小娘子,品性总不会差,再看你面貌娇娇,日后也是美人,当真娶了,朕也不亏。”
青漓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轻哼着插了一句:“若那日桃林中你在瞧上的是别人,后头我又找上门去要你娶,你要哪个?还是说——两个一起要?”
“怎么会,”隔着被子,皇帝拍拍她小屁股,道:“你当朕后来没打听过吗?你个没心肝的,早早将朕忘个干净,既然如此,怎能算朕失约?”
“也是,”青漓想了想那些日子阿娘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话风,又笑嘻嘻道:“你要是再晚些下旨,我只怕就要定亲了。”
“定亲?”
皇帝眯起眼,有些危险的道:“定哪一家?”
青漓别过脸去不看他:“才不要同你说呢。”
“哪一家也无妨,不过是有个话头,又不是山盟海誓,”皇帝揽着她腰肢,硬生生叫她翻了回来,四目相对,他凑到她耳边去:“难不成,还碍着妙妙对朕死心塌地了?”
青漓被他说得脸红,倒也不曾反驳,只微垂眼见,含羞道:“要你管。”
“改日吧,”皇帝搂住她,道:“——朕带你到那棵杏树那儿看看,旧地重游一回。”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青漓心尖儿便一个哆嗦,只是想想,都觉得有些怕:“——那条蛇……没有咬我吧?”
“没有没有,”皇帝觉察自己怀里头的娇躯在颤,温声安抚道:“夫君还在那儿呢,怎么会看着它咬你?”
“嗯,”青漓有了依靠,便觉安心了,下意识的咬住自己手指,顿了一会儿,又皱起眉头来,颇有些气势汹汹的味道:“——它死了没有?”
“死了死了,”皇帝看小姑娘色厉内荏的模样,心里头禁不住好笑,只亲亲她,道:“把我们小团子吓成那样,哪里还活得了。”
“嗯,”青漓这下子是真的安心了,靠在丈夫温暖的怀抱里,懒洋洋的合上了眼,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好话:“郎君真好,妙妙最喜欢你了。”
皇帝轻抚她未曾束起的长发,温声道:“——朕也最喜欢你。”
“唔。”
皇帝的情话听多了,青漓或多或少的产生了抗体,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句,忽的想起了另一茬。
“外祖父给的钱,”她问道:“——你还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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