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了会儿呆,续道:“第二天凌晨,白熊醒过来,他给自己打了个小小的包袱,包着自己仅有的一件小褂子和那两只凉土豆,拿一根树棍挑着包袱,往肩头一背,便悄悄离开了战士村。ΩΔ文学迷WwW.*WenXUEMi.COM临走前,六岁的白熊一把火烧掉了自家的破屋,用小刀在树上刻了一行字:‘小沛,我走了。’没人知道,这孩子后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只是六年后,有人见到十二岁的白熊作为雇佣军黑豹战团中最小的战士上了战场。年纪虽小,白熊却比所有人都勇敢。黑豹军团的团长说他是从一场惨烈的街头斗殴中现了白熊这个人才,白熊打得最狠,也最为狡猾,他几乎没有受伤,却杀了十五个人。”
端木东道:“这个白熊,自然做了鸡鸣狗盗的雇佣军的头目,就像你一样。”他嘴上不以为然,心里却暗暗倾慕这位少年英雄。
昭颜道:“不错,四年后,身为黑豹战团副团长的白熊,前途大为光明。可他却离开了战团。团长苦苦挽留他,提出把一半的收入分给他,他拒绝了。团长要把自己漂亮的女儿嫁给他,他拒绝了。团长要自杀,他也要跟着自杀,团长只好放弃了。白熊临走只要了四年的军饷,而且还是按普通士兵的标准。白熊就这样,一身布衣,拿木棒挑着一只小包袱,黎明时分,离开了战团。就像十年前他离开自己的家一样。而他自己的装备和马匹,所有的战利品,统统都分给了战友们。”
“啊!”端木东叹了一声。
昭颜续道:“然而,还没翻过山,突然出现了四个人,全副装备,黑布蒙脸,拦住了他。只从他们站立的姿势和手脚的细小动作,白熊便认出这是自己在战团的战友。原来,团长担心白熊另有野心,要离开黑豹战团单干,拉起一支新的雇佣军与他竞争,便派出战团的四名高手劫杀白熊。四个人从四个方向围住白熊,短矛、长剑、狼牙棒和连珠弩都指向白熊。白熊扔下木棒,摊开两只手,凝视着他们,用虽是少年却已经沙哑的嗓音说道:‘长河,孤烟,梨笙,若叶,你们四个都是我的战友,你们救过我,我也救过你们。你们应该很了解我。我绝不会为钱而战,我也绝不会和自己的兄弟动手。你们如果要杀我,就动手吧。’这四个人,长河,孤烟,梨笙,若叶,都沉默着,几乎同时,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说:‘白熊哥,我们跟你一起走!’白熊认真地看着四个战友,看了一会儿,这才叹口气,说:‘现在还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四个战友听罢都哭了。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们从未哭过,现在却哭了。白熊重新挑起他的小包袱,对四位战友说:‘别伤心。离别的时候应该高兴才对!’说完笑了起来。大家纷纷抹着眼泪,却都像孩子似的笑了。白熊迈开大步,往山顶走去,他没有回头,把手举过头顶挥了挥:‘还会见面的。’”
端木东轻轻抹去眼泪。昭颜讲述的很生动,声音却是冷冰冰的,见端木东抹眼泪,心中好生厌烦,蹙眉不愿看他,续道:“白熊离开这里,就去了碧玺城外的一座寺庙,手里拿着一位高僧给他写的介绍信。他住进了寺庙,修行、练功、读书。一转眼,八年过去了。白熊在王国文官选拔考试中排名第六,但任了五品文官,主管都城环境,大概就是环卫工作和驱逐不法商贩。”
端木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俄而,摇头道:“我的命运,不可能跟他这样的人一样。我的理想是成为最伟大的战士,只要一息尚在,就不会放弃这个理想。可他呢,完全是个庸庸碌碌的人。我看不起他。他必然在官场溜须拍马,苦心经营,才有今天的权势。”
昭颜没理睬他,续道:“有一天,白熊正在城中巡视,与幼时的好友小沛碰面了。小沛在一家商号供职,因为业绩优秀,被提拔到都城的总号工作。挚友相见,小沛号啕大哭,白熊潸然泪下。等平静下来,小沛听完了白熊的经历,大惑不解:‘你原来的理想不是要作最伟大的战士吗?’白熊答道:‘你说的没错,原来是这样的。可后来,我加入黑豹战团后,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我成了黑豹战团最厉害的战士。战友们喜欢我,甚至崇拜我,我对敌人毫不留情,我得了战利品,全部分给战友,自己一点儿也不留。我觉得,这样走下去,我就能成为最伟大的战士了吧?可走着走着,我现,我想成为最伟大的战士,只有杀越来越多的人才能实现。否则,我就没有资格认为自己是个一流的战士。可我心里总是疑惑不安,我杀了太多的人。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想到那些被我杀掉的人,我很难感到自己伟大。甚至,我越来越无法安宁。最后,我离开战团,去了枯叶寺,我想出家。’”
端木东在床上猛地动了一下,牵动断腿剧烈的疼起来。因为他想起了那些为自己战死的狗武士。昭颜见他疼得龇牙咧嘴,急忙向他俯过去查看他的伤口。
端木东与她目光相对,只觉世界只剩帐篷中一双美丽冰冷的眼睛。这时他小腿猛然与她手指触碰,肌肤相接,但觉她的手硬的像铁一样。她轻声说:“你的骨折不碍事。自己知道自己的腿断了,行动就该当心。”声音娇柔,语调却依然寒冷疏离。他一时呆住了,竟不知回答。
她道:“听见白熊要去枯叶寺出家,小沛惊得把酒喷出来:‘你,出家?’说完大笑不止。白熊没有笑,继续说道:‘我在枯叶寺学习禅修,学了八年,不见进展。心里依然疑惑,睡觉时常常梦见杀人,噩梦不断。见到修行的师兄弟,心里经常羞愧不已。有一天我正在禅坐冥想,眼前突然出现了许多死人,都是不完整的躯体,砍掉一半的脑袋,挂在树上的肠子,数不清的手脚……我一下喘不上气,好像有人把剑扎进我肺里似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我觉得自己快死了!突然,我的头上重重被人打了一板子。’小沛惊道:‘有人敢打你?’白熊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打我的是我师傅,赵州禅师。师傅打完,冲我大喝一声:放不下,就挑起来!说完,师傅就走了。’小沛也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大惑不解:‘放不下,就挑起来。什么意思?’白熊说:‘我当时也不明白。心想,师傅这是跟我打机锋呢。师傅**,从来都是只说一次,从不解释。我也不敢问。一问,肯定又是当头一板子。也不能请教师兄弟,师傅知道会立刻逐我出山门。我只能一个人领悟。我参了很长时间。有天凌晨刚睡下,还迷迷糊糊,就听到了起床的钟声。一下子,我突然明白了。我说不出那种感觉,就是感到极其快乐、圆满,接着我就哭了。’小沛热泪盈眶地看着他,一迭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有过顿悟的时刻。’白熊感激地看看小沛,继续说:‘第二天,我就跟师傅辞行。师傅很高兴。那是我进入师门,第一次看见师傅微笑。师傅什么也没问,也没有挽留。我跟师傅告别完,又告别了师兄弟们,就离开枯叶寺,下山去了。然后,就像你看见的,我就当了文官。’小沛似懂非懂道:‘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你师傅到底告诉你什么了?’白熊沉默片刻,说:‘与其闭门苦思,或追悔难过,或愤愤不平,或苦苦忍耐,想得到人生真谛,却对过往的时光难以释怀,不如勇敢地投入世界,放手一搏,把该背负的都背负,把无法舍弃的都顶在头上,走下去,用行动来现真理。只要存乎一心,你就不会走错。’小沛点头道:‘我好像明白了一些。所以,你在这城里扫大街、铲墙壁贴的小广告、打扫公厕、维持环境秩序。这就是你的行之道。你以前在破坏,现在是在维护、重建。’白熊高兴地说:‘对。大概是这意思。这就是我的行之道。’说完,白熊的笑意还在,眼神却陷入忧郁。小沛不知道白熊在想什么。小沛默默地有点茫然地望着白熊。”
端木东感到帐篷猛然一震,平稳地移动起来。他知道,军团往冰原怪物出没的深夜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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