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上,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线索。”裴训月缓缓说,只见朱家夫妇二人,筷子均是一停。但他们谁也没主动出声。空气中似有股无形的暗流,漩涡般涌动在众人上方。
“出于保护证人,这个线索我不能透露。各位见谅。”裴训月道,“不过,据此线索可以推断,杀化虚的人,至少有一个,是同他身形外貌相似的男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感觉到:那股涌动的暗流,在她公布这个推断后,忽然消散了。
“噢,”朱知府淡淡应了一声,“唉,不会又是什么假冒的和尚罢?自从利运塔塌了后,回明窟里进来好多贼人。”
“是啊,”李明香扶着头,“这些人该狠狠惩治了。”
关于查案的话题由此便结束了。众人开始捡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例如回明窟的变幻莫测的天气、附近哪家酒楼菜最好吃等,甚至说到了修儿以后娶妻。
裴训月一边闲聊,一边观察朱府各人。朱知府沉稳,没什么异常,只不过反复提起修儿。周举人比昨天见面时正常多了,倒像个真正儒雅的书生。而李明香,裴训月发现她吃得极少,并且,只吃几种固定的菜式。
——她只吃裴训月吃过的菜。
吃完饭,裴训月说自己要消消食,叫红姑、林斯致和宋昏一起陪她在朱府里闲逛。
“你有什么发现没,裴大人?”林斯致问。朱府诸人气氛异常,连林斯致也一眼瞧出。只不过,他一时说不清,那让他感觉奇怪的地方在哪里。
“有个关于化虚的特别奇怪的地方。”裴训月皱眉。
“我也感觉到了。”宋昏接一句。“你先说。”裴训月挑眉。
“我觉得,”宋昏停了脚步,“他们根本不在意,化虚是被谁杀死的。”
“对啊!”林斯致忽然一喊,把四人吓了一跳,他抚掌,“这正是我之前感觉到的,饭桌上裴大人说出那个关键线索的时候,大家反应都很平淡,我当时就觉得特别奇怪——他们为什么一脸无动于衷呢?”
“现如今相继发生两桩命案。十二月初七夜,化虚死于密室。十二月初八晚,翠珠被杀于朱府,”裴训月说,“因为翠珠被怀疑为是第一桩案子的嫌疑人,所以,我们一直都把这两桩案子联系起来思考。”
“或许,这两桩案子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裴训月道。
“朱府的人根本不紧张化虚一案凶手的线索,说明化虚的死,与他们无关。”宋昏接着裴训月的话道,“他们也不知道化虚为什么会死,并且对此并不关心。”
“不错,”裴训月赞许,“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可是,既然化虚一死与他们无关,为什么朱知府在十二月初八的早晨,命人立刻焚了化虚的尸体?并且还对翠珠用家法,逼得她跑去击鼓鸣冤?”红姑问。
“因为他不想节外生枝,”裴训月慢慢说,“因为十二月初八,朱府会发生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林斯致紧张地咽口水。
“还记得管家给我们的那份名单吗?十二月初七晚所有进出朱府人员的名单。屠户、酒沽等送来了远超朱府一周内能吃完的酒肉糖茶。为什么?”她笑,“因为第二天朱府就要办一场大宴。”
“什么宴?”众人摸不着头脑。
“朱修的生日宴。”
林斯致愣住。翠珠到僧录司击鼓报案后,是他亲自提审了朱府众人。上上下下四五十人中,竟没有一个人,提到过那天他们其实要办一场宴席。
为什么隐瞒?
裴训月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冷冷道:“因为朱修的生日宴上注定有人会死。”
一时间,众人都静默了。从案子伊始,朱府便如同一汪静水无波的深潭,无人知晓那池底藏着何等秘密。而搅动这潭静水的,便是翠珠槌响了僧录司的路鼓。
何等鲁莽而又忠虔的一颗真心。
她一定本以为僧录司,会保护她的。
裴训月忽然吸吸鼻子,负着手,往众人之前走了几步。忽听得林斯致问:“大人,你怎知那宴席是朱修的生日宴?”
“去三仙居吃烧鸡之前,我顺道去了一趟林管家看痔漏的医馆,从大夫嘴里得知,林管家第二天清晨就匆匆赶回朱府,是因为‘府里小少爷要生贺’,”裴训月声音闷闷,“至于我为什么会怀疑,因为我知道痔漏是顶折磨人的病。”她说着,带了嘲谑,“能让一个得痔漏的人大早上就赶回府里,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啦。”
红姑听着裴训月的语气,忽然觉得不妙:“你要去哪?”
“就在这儿坐会。”裴训月走了几步,直接找了个临湖的小石凳,背对众人坐,面向湖水。
众人都不语,默默望了她的背影一会。
“我先回去再仔细看看朱府各人的鞫辞簿口供,查查有没有线索。”林斯致说完,匆匆离开。
“我去给她拿件厚披风。”红姑道。她走了几步,又转身,对着宋昏说:“你在此地,照顾大人。”
“知道。”宋昏点点头。
府里巡逻的金吾卫正在交班。如今,这爿天地,竟只剩他们二人,同那漫天遍地的雪。宋昏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到裴训月的身后。他轻功好,脚步也轻,一般人都听不见,想必她也没有听见,因此只是静静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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