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心,也是白净如洗,比她的睡衣还薄弱,露出长长的浓黑的腋毛和长长的手臂,比她高出两个头,正如为新嫁娘梳妆打扮的慈祥的母亲,当着窗户,理着她的红妆。他的大白腿,正伸长到地面,比她的还长。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但又舍不得走。
直到灯光全部熄灭,他才爬起来,像坟墓间的孤魂野鬼,走过围墙,走向马路,走过松林旁,那辆老旧而不失精致的吉普车,还躺在池塘边,仿佛正在聆听池塘里犁头蛙的雄壮的歌声。
第二天,他去上课的时候,特意绕过这边,车,还停在那里,像在给他示威,而他,似乎真的有点心虚,好像对不起它一样:小人,偷窥它主人的小人。促使他加快脚步,去赶那趟送他上班的班车。
又一个周末来临,远远看到这扇院门,他的腿竟有些轻飘飘的,他的眼中老闪过那个老头的残影,不知道是心中还是胃中,泛着无法抑制的酸和痛。
但阿姨灿烂的笑容没有变,似乎更加灿烂了,他越看,越觉得灿烂。乌拉从容的笑容也没有变,似乎更加从容了,他越看,越觉得从容。他搜寻着老头的痕迹,像一条老家追寻麂子的猎狗,从厨房,到卧室,甚至趁阿姨到院外上大厕所之机,溜进了她的卧室,一切如常,安定而祥和。
午休,趁她拉门之际,他想趁阿姨已进卧室之机,拉住她的手,说几句贴心的话,然而,她很敏捷,手缩得很快,好像早有防备,但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轻轻地,但在他心中,却是重重地拉上了房门,在那一刻,他的心一沉,像当年他从油茶树上跌落到稻田边的深潭里。
地板铁青,凉如溪流边的石板。
他坐在那个老头坐过的床沿上,模仿着他梳头的样子,却是如此空虚,他看见窗外的围墙,突然有一个黑影一闪,那是他自己的幻像,他安慰自己。
那床毯子,还是那床毯子,裹在身上,却格外冰凉,他把它裹得更紧些,仍然从四周围裹挟来一阵阵无形的凉风,令他全身缩紧。
他颤巍巍地爬起来,拖鞋也不穿,任地底的凉气直冲脑顶,轻轻地,稳稳地插上门闩,将耳朵贴在墙壁上,试图抓取到隔壁房间的只言片语。
声音嗡嗡的,不知道在聊什么。哪怕将所有的精力,都贴在耳朵上,依然是嗡嗡的,有声音,但分不清每一个音节,每一个音素。
他瘫倒在她的床上,脑门上、脊背上,从毛孔里,淌出了汗珠,它们蠕动着,爬行着,抓挠着他的神经。
他看见,床沿边坐着一个老头,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背心,梳理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道:
“睡吧,安详地睡吧,教授!你,也是我的。”
整天,他无法抵制脸上的一丝尴尬,脑中的他的身影,耳中的他的话语:
“你,是我的——”
“你,也是我的——”
“你,还有她,也是我的——”
“你,还有她,还有她,也是我的——”
“你,还有她,还有她,都是我的——”
在回去的路上,他和她都默默无语。
“她知道我在恼恨什么吗?肯定不知道。但她为什么也默默无语呢?难道她知道我发现了什么端倪?”他被这些思绪纠缠着,浑浑噩噩地又走到了他们即将分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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