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絮:“我的母妃与父皇隔阂了二十余年,像是不死不休的一对宿敌,却在数月前有了和解的迹象,我从不相信什么幡然醒悟,定是有人推波助澜,而这个人,应就是你吧?”
梦公没答话,身子往后靠了靠,静静看着李南絮。
李南絮接着道:“我听侍奉母妃的宫人说,数月前,司珍局送到栖云殿的年节礼里除了一些各宫挑剩下的钗环首饰,还有一幅字画,母妃看过之后整个人就呆愣了,连着数日都不吃不喝,每夜都噩梦连连,直至一日,她疯魔了一般在梁上挂了一条白绸,想要了结自己的性命,幸亏宫人开门得及时,她虽被救,却一病不起。”
“我的母妃是个执念极深之人,这些年对我与父皇冷漠得不如一个陌生人,我有时候觉得,她在深宫活着的唯一信念,就是亲眼看到父皇死去,她始终痛恨父皇,也痛恨我。可是那次病倒之后,父皇偶然听闻她要寻死,便派杨公公来看看是真是假,她却破天荒地道了一句,她错了。”
一句“错了”,竟像是有摧枯拉朽的力量,那层横亘了二十余年的仇怨,最终因着宁妃的低头,在逐渐淡化。
后宫之中,那个独守冷宫的宁妃娘娘,在一夕之间再度走进了皇帝的视野,那些年的纷纷扰扰似乎都成了泡影。
后宫的风向说变就变,乃至于李南絮在朝会上求旨赐婚时,皇帝多看了他几眼。
“那幅画是你派人送进宫的吧,那作画之人,可是那秀才?”李南絮的声音很淡。
梦公:“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南絮:“你要借我的身份去揭开旧案,又担心我过于人微言轻,无法与奸臣抗衡,于是先是送了一个对旧案不死心的楚侯之女到我身边,河庭州那么大,偏偏柳全招供出了云雾仙山,偏偏又只有阿影知道云雾仙山的路。在你的谋算下,我与阿影撞到了一起,破了两桩大案,已经崭露头角,你觉得还不够,于是用那幅画让我的母妃觉醒,想让我子凭母贵。当看到那幅清斋先生近期的《阖家安宁图》时,母妃才明白,她这些年的执念不过是一场骗局,她自以为对不起那秀才,害那秀才被父皇迫害,殊不知,那秀才只是自知争不过皇家的人,跳入陵州河来了一场假死遁形。而后继续在世间活得逍遥自在,娶妻生子,享受着天伦之乐。”
“我听阿影提过,你为了追查程家旧案也到过陵州,而我的母妃与那秀才都是陵州人氏,想来留下了不少线索,你若存心想找那秀才,应不难。你如此煞费苦心,将我送到如今的位置,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李南絮一副悠远的模样,听不出话里究竟是不满更多,还是敬意更多,亦或者都有。
梦公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半晌,问:“你是想为你的母妃鸣不平?”
李南絮笑了笑:“绝无此意,我的事,她从来不管,她的事,我也不会干涉。”
他们本就是陌路母子,犯不着上赶着去上演母慈子孝。
梦公:“你既然看得这么明白,为何不反抗?为何还在为程家旧案奔走?”
李南絮:“我自然不是甘心被利用,只是因为那场战事实在惨烈,只有真相大白,才对得起忠臣良将。即便没有你,没有阿影,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人活一世,总该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梦公极快道:“你是在说我走上了邪路吗?”
李南絮没答话,只注视着梦公。
梦公的目光有些飘忽,良久,道:“我走了什么路并不重要,你别让阿影也走上我的路就好。”
李南絮:“她有自己的主意……”无需他多言。
“也是。”梦公淡淡笑了下,站起身来:“幸好,她遇到的是你们。”
她比他这个做兄长的更能守住本心。
或许是楚家给了她足够的包容,也或许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她没有走歪,愈发恣意而明媚。
梦公起身,扯开了房门,屋外又飘起了雨,原本灰暗的天色愈发迷蒙了。
衣衫上溅了水渍,将他的身形衬得寂寥了几分,他看向李南絮:“记得今年隆冬的时候,带着阿影去河庭城的西望山,将你们的事也告诉阿爹阿娘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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