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絮:“杜大人怎知段庆死了?莫非是杜大人动的手?”
杜之寻被激,幽深的眼里露出凶光:“景王殿下还是莫血口喷人,下官掌监察之职,自然有法子得知殿下在丹阳县遇刺一事,据丹阳县县令来报,景王殿下一行被数十刺客围攻,押送的囚犯也被刺客一箭射杀,而那囚犯正是段庆。”
还未等李南絮说些什么,皇帝倒是极快地从杜之寻的话中捕捉到了两个字:“刺客?”
皇帝朝李南絮看去,只是这次的心境与从前不同,从前他对自己这个儿子总是疏离淡漠的,几乎不闻不问,但今日听闻他遇刺,从死里逃生,心中颇有些不悦。
他不知是自己老了,心肠不像从前那般硬了,还是出于对皇族威严的维护,沉声道:“景王是我大周朝的皇子,竟有大胆狂徒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下杀手,他们将我大周朝的律法置于何地?将天家的颜面置于何地?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大理寺卿任沛闻声迈出,身形宽阔,嗓音沉浑。
皇帝:“彻查景王遇刺一案,严惩凶手。”
短短几字,已让满朝文武啧声感叹起来:陛下不是向来不将景王放在心上,待他与待一般朝臣并无区别,甚至还不如吗?
为何突然对他维护了起来?
李南絮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对自己这位父皇从无期待,只求他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别置他于死地便好。
这突如其来的关照,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始终相信,人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尤其是帝王的心性,明面上要维持着勤政爱民、仁德宽厚的形象,内心深处却是强势多疑的。
他这位父皇不会轻易放下对自己以及母妃的芥蒂,除非——后宫的风向变了。
他悄然生了这个猜测,但未动声色,眼下的当务之急依旧是将杜之寻绳之以法。
大殿中静了半晌,任沛上前道:“回陛下,此案微臣已命人前往丹阳县查证过,景王一行确实遭遇了刺客袭击,刺客的目标既是景王,更是被押送回京的段庆,并且,刺客几乎已被当场绞杀,微臣带人辨认过,刺客首领曾是羽林军的一位小头领,后因酗酒闹事被罢了军职,此后便销声匿迹了,不曾想竟做起了穷凶极恶的杀人勾当,就目前的线索而言,此人与景王殿下无冤无仇,与段庆也素无瓜葛,甚至不相识,他应是听命于人。”
皇帝迟疑地看了任沛一眼:“所以说,确实是有人要杀段庆?段庆究竟是死是活?”
“囚车上的段庆的确中箭身亡,但”任沛朝李南絮看了一眼,思忖片刻,道:“此段庆非彼段庆。”
“此话又是何意?”皇帝越听越乱:“莫非还有两个段庆?”
听了这话,官员们也一头雾水。
他们虽都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但也清楚,消息都是真真假假,当不得真,此事只有押送段庆回京的李南絮说得清,于是纷纷朝李南絮投来探寻的目光。
李南絮也不再卖关子,扫了一眼大臣们茫然的脸,面朝皇帝道:“儿臣此次下陵州,得陵州刺史柳叙言相助颇多,柳刺史虽对治下官员贪污一事有不察之过,但有悔过之心,无论是赈灾还是查案,他都十分配合。因段庆招供之人实在位高权重,陵州又山高水远,儿臣担心路上有变数,便让柳刺史在大狱中挑了一个同段庆身形差不多的死囚,是故丹阳县遇刺身死的便是此人,而与杜御史同流合污的段庆并未上囚车,儿臣命手下沐凡一路看护,走水路回了京,现已秘密羁押在大理寺,随时可接受审问。”
“这——”殿上出现了一阵骚动。
杜之寻更是目眦欲裂,手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笏板捏碎,他问道:“那被杀之人的面孔分明与段庆一样,景王殿下莫不是在信口开河?”
李南絮道:“那陵州女商人本是脂粉铺子的老板娘,会用乌金皮制人皮面具,本王回京前委着这位女商人也做了一张段庆的,是故北上途中,无论是百姓还是地方官员,见到的假段庆模样与真段庆并无二致,难道杜大人的手下没有告诉您,当日本王的亲卫沐凡并不在丹阳县吗?”
杜之寻刹那间便失了神。
皇帝听后问任沛:“可有此事?”
任沛点头道:“大理寺的仵作在验尸时,的确发现假段庆的脸上贴了一层人皮面具,而那女商人陆湘也承认,此面具由她亲手所刻。”
“如此说来,大理寺已经对杜御史的罪行有所了解了,既如此”皇帝朝杜之寻看去,眼里风雨欲来:“杜大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是否需要朕传段庆上殿,与杜大人当面对质?”
皇帝对杜之寻可谓器重,自七年前将杜之寻扶上御史的位置,杜之寻一直以严明公正着称,弹劾内外百官、监察三省各部从未让他失望过,他心中是抗拒接受杜之寻作恶的事实的。
“不必了。”杜之寻嗤嗤地笑了起来。
从段庆给他寄回的那张“求保命”的字条,他就知道此人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不可指望,就算让他来大殿与自己对质,不过是跟一条狗吵架,反倒让旁人看去笑话,有辱斯文,败坏文人风骨。
“臣辅佐陛下二十余载,鞠躬尽瘁,从无懈怠,陛下看不惯的大臣,微臣来帮陛下贬斥,陛下疑心的官员,微臣会去替陛下查探,我就像一把杀人的剑,陛下指到哪我便要杀到哪,可是这柄剑也会有私心啊,即便今日我注定走向毁灭,但陛下的江山永远有我杜之寻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不亏。”
他的声音永远中气十足,仿佛只要他一直朗声说话,他便永远不会输。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从他以为杀死了段庆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杜之寻手指一松,笏板落地,“啪”的一声碎成了两半……
“微臣有罪,请陛下治罪。”他撩袍跪地,双手交叠伏于地面:“臣利欲熏心,贪赃枉法,不配为官,求陛下……赐死。”
殿中彻底安静下来,与杜之寻有牵扯的官员已是毛骨悚然,脸色一阵煞白,无牵扯的正冷眼旁观,各怀鬼胎。
此案已经相当明朗,陵州官场一片混乱,匪患猖獗,桩桩件件皆拜杜之寻所赐,皇帝即便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满朝文武皆在此,杜之寻不处置,何以正朝纲。
皇帝道:“来人,将杜之寻押入大理寺狱。”
随即,两名殿前侍卫上前,架着杜之寻出了大殿,在众人唏嘘的目光中,那道紫色的背影在朱红色的宫墙下逐渐变得黯淡,直至消失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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