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不久,游骑再来报。
山口高丽人仍在构筑防垒,探马冒死潜入近前,细细辨别,旗帜多有假竖。目测至多两千人。观将旗得知,这路军马来自山西边的德川、云山等城。
正面之敌前线营垒构建了十之七八,打出将旗,上写“西北面副元帅”字样。攀山远望敌营到定州一线,没有后续增援的敌踪。
邓舍召集诸将,便在城楼上,寻了处遮雨地方,紧急军议。三言两语把探马侦知的情报告之众人,铺开地图,拣根箭支,往山口、正面一点,他道:“情报要是无误,山口敌人来自山西诸城,正面敌人来自西京平壤,可知敌人为分道进攻。”
——西北面副元帅,顾名思义,是负责高丽西北面军事的官职;其治所在西京平壤,带的军队也是平壤的驻军。
“调动两路联军,沟通、编制,需要很长时间。而我军攻克双城,才七八日。”一则山口丢失,难逃其责,二来惧怕城破,小命难保。罗国器一改以前作风,顾不得地上水多,蹲在地图前,扒拉着细看,第一个主动问道,“将军,会不会是高丽人在故布疑阵?”
“加上我军从义州北上、渡江、南下的时间,高丽人调动两路联军绰绰有余。”
“将军的意思是,……”
山口多竖旗帜,怕的是邓舍昨夜趁夜奔袭;如今已占据狭隘,稳居上风,没有再布什么疑阵的必要。邓舍道:“也许,早在我们驻营义州,高丽人就有了防备,开始动作。虽然他们不知我们的目标,叫我们轻轻松松克了双城。但消息一传出,他们先前的准备自然就用上了。”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神色不动,心中自责不止。到底经验不足,警惕不够,敌人没来时,他怎么就没想到!
罗国器道:“正面五千,山口两千,七千人不足以破我双城。……”倒抽一口冷气,忙仰着头问,“将军,定州的军报到了没有?”七千人不足破城,用来死缠阻截双城六千军马,使之无法援助定州却是足够。
诸将俱想到此点,无不色变。双城援助定州,走南面大道一日可达;小路过山口,翻山越岭,绕远长路,大约三四日。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道路。
风逐渐平息,雨不见小。大块大块的乌云,重重叠叠,把天空压得很低,像是要塌倒下来似的。天虽亮了,远处依然看不清楚,乌乌沉沉,衬得田野间的麦苗甚是青翠。
邓舍没有回答罗国器,沉默着向南边望了片刻。
敌情渐渐明朗:山口两千敌人,正面五千敌人;两面敌人都没有后援。就眼下情报综合,可以排除掉高丽人攻双城的这一种可能。其守山口、筑营正面,意图很明显,当为围困双城,方便主力从容攻打定州。如果昨夜听从文华国之言,遣一支军,趁敌初至,兼有风雨,往夺山口,没准儿还会成功。但现在,敌人构成防垒,天色又亮,两千之敌驻守险隘,可就难对付了。
但邓舍并不后悔。昨夜敌势不明,贸然出击,那是见利恐不得,愚将所为。故此,只能说昨夜高丽人的疑兵之计很成功,不能说他对策失误。
他没有因此气馁,遭遇强敌,精神反为之振奋:“罗将军讲得不错,高丽人主攻方向在定州,十拿九稳。定州城昨夜想必已遭围困。李将军送信,不知能不能回。诸位,有何对策?”
“七千人才是偏师,高丽人攻打定州的主力数目至少两万。定州军止五千,城池又是才破,怕坚持不了多久。”罗国器绞尽脑汁,思考对策,道,“小人之见,我军需得立刻确定消息;打通道路,驰援定州。否则,定州失,双城不保。”
文华国哼了一声:“废话!”也蹲了下来。
“文将军以为该当如何?”
文华国粗萝卜似的手指,往地图南面一指:“还用说!倾城而出,跟他狗日的拼个鱼死网破!高丽人才来一夜,前营或许筑得稳当,后边肯定不成。击溃这群王八蛋,不难!”
“倾城而出?文将军就不怕山口敌人趁机掩后?没救了定州,你我人头就先保不住!”罗国器一改不和文、陈顶牛的原则,抗声反对,向邓舍道,“将军,小人以为,上策莫过于留少数人马守城,以坚城阻挡正面之敌。
“主力出西门,以雷霆之势,一举攻破山口,走小路援助定州。小人推测,定州有五千精兵,破城又是里应外合,城墙受损应该不大,固守个三四天,等我双城援助没什么问题。”
邓舍点了点头,同意罗国器的推断:“陈将军性格坚韧,处事冷静,定州虽然新得,有城中汉人相助,暂时可保无虞。”
他皱起了眉头,细看地图,罗国器的建议,他有想过,却总觉得少点什么,并非十分可靠:“高丽两千人守山口狭隘,不好破。纵使攻破,连番行军,到定州城下也会成强弩之末。”
赵过插了一句:“高丽人战力不强,只要定州守得住,我军固、固然强弩之末,他们也、也是久顿疲兵。”他平时说话不多,遇到紧张情况,往往结巴。
文华国一拍他的肩膀:“狗日的,话在理儿。”
“你的意见是?”邓舍询问赵过。
“小人之见,罗将军说得有理。只、只是,就算我军顺利到达定州,双城当面之敌,距定州才二三十里,半日就能驰援赶到。我城中军马不多,拦、拦截不住。胜负难说。”你增强兵力,高丽人一样增强兵力,还是解不了围。
击头则尾应,击尾则头应,击中则头尾应。高丽人摆的是阵势,可算长蛇阵。要破此阵,唯有一法,分割包围,使之断绝联系,分头击破。但现在,没有地利,军队不足。不另辟蹊径,破阵无望。
蹊径在哪里?众人脑中,同时想到了两个字:奇兵。
但,奇兵从何而出?
一时间,众人默然无言。眼睛无不盯在地图之上,费心思忖。
遮雨棚草草搭建,雨水顺着缝隙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增添寒气。邓舍的盔甲衣服早淋得透湿,因情绪紧张、精神集中,却无半点冷意。他的视线来来回回在地图上,不住巡看。
文华国蹲得气闷,猛然站起。撞到站在他身后,探着脖子瞧地图的河光秀,哎哟一声,河光秀一屁股坐到地上。
邓舍心中一动,瞟了河光秀一眼。一个计策朦朦胧胧浮上心头,却不急着开口。又低下头,细细看了一遍地图。徐徐问:“河将军,你部攻打海岛,水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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