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防队员说:“先带回派出所。”
两名联防队员将我带到了村委会,村委会是一幢楼房,楼房的顶层是治安室。而这间治安室就是他们口中的派出所。
一进治安室,联防队员就凶相毕露,他们把腰间的武装带解下来,狠狠地敲击着桌子,勒令我老实交代。他们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目前还没有工作。他们要身份证,要暂住证,我都拿不出来。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报社的,知道了我是报社的,会惹来更多的麻烦。而且,暗访也无法再进一步进行。
我相信,只要我一口咬定没有偷东西,他们就无可奈何。
但是,我错估了他们的残暴,他们将我当成了沙袋,在我的身上肆意击打,我被他们打得头晕目眩。我问:“你们凭什么打人?”
他们说:“我们从来不打好人,我们只打坏人。”
我说:“凭什么说我偷东西?”
他们说:“有人证,人证都看到了。”
我说:“就算我偷了东西,也轮不上你们处理。我要去派出所。”
他们说:“这里就是派出所,进了派出所你还敢嘴硬。”
他们嘴巴上回答着我的问题,而手脚却一刻没有停止。我当时真想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可是,这是在村委会,这是他们的地盘,我是无法和他们抗衡的,我只能忍耐,我只能忍受。
后来,他们打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吸烟。再后来,他们出去了,将我锁在了治安室里。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上班的时候,联防队长过来了,这是一个裸露肚皮的胖子,让他来演土匪都不用化妆。他又重复了一遍昨晚的问话,然后要求缴纳1000元的治安处罚,才能放我走。我没有钱,苦苦哀求,他最后终于将标准降到了100元。
没有办法,我只好让他们跟着我,来到了我租住的出租屋,取出了100元交给了他们。他们凶神恶煞地对我说:“以后夜晚再不准出来,老老实实在房子里睡觉。”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在这个城中村里,联防队员和假烟贩子沆瀣一气,假烟贩子每月定时给联防队员缴纳保护费,联防队员就会“保护”这些坑人的假烟贩子。而所谓的联防队员,其实都是村子里的地痞流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在这个城中村里,猫鼠一窝。
其实,就在那个时侯,城中村里还有一些人,也在暗暗地调查假烟窝点;还有烟草稽查,也身着便衣,打入了城中村。但是,偌大的城中村里,到底有多少假烟,有多少假烟贩子,有多少假烟窝点,恐怕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但这绝对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庞大数字。
有一天晚上十点左右,我和画家走在巷道里,突然看到几名女子惊慌地从身后跑过去,边跑边喊着我们听不懂的闽南话。巷子两边的店铺,一齐拉下了卷闸门,铁皮与铁皮撞击的声音经久不息,异常刺耳。卷闸门匆匆上锁后,店主就像被烧着了尾巴一样,仓皇逃向小巷深处。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回头一看,原来村口来了很多身着制服的人,从制服的不同颜色判断,今晚应属于不同部门联合执法。
执法人员来到了一家店铺门前,停住了,这家店铺卷闸门上锁,店主逃之夭夭。后来我听说,每次执法人员搜查的时候,都有线人提前举报。他们接到线索后,就会出动。
店主不在,怎么办?撬锁,执法人员们相信,里面有假烟,因为这是线人举报的一个点。门锁撬开,里面却没有搜出假烟。店外是一群围观的人,其中就有很多闽南人。气氛一下子陷入尴尬。
突然,那个嘴角有着一颗黑痣的女人走出来了,她像疯子一样,披头散发,冲进了店铺,看着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地面,她大声哭叫:“不得了了,不让人活了。老天爷啊,我不活了。”
黑痣女人冲向一个胖胖的模样像当官的男子,哭喊道:“我遭了什么孽啊,你们这样对我?”她伸出长长指甲的手指,要抓向当官男子的脸。几个工作人员上去,拦住了她,她顺势倒在地上,滚了两滚:“啊呀呀,警察抄了我的家,还打人了。”她把穿制服的人都当成警察。
门口又冲进了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他指着工作人员,大义凛然地说:“你们等着,你们夜半时分,强闯民宅,我要告你们。”
工作人员赧然退出。
我也知道这家店铺是做假烟生意,但是,就在当天晚上,工作人员来搜查的时候,店铺里刚好没有假烟,这就坏了,工作人员被陷入了无理处境。
后来我还知道,这些店铺里平时不放假烟的,假烟存放在城中村另外的地方。当有假烟贩子打来电话,需要假烟,拉货的车子快要开到城中村的时候,才会有人扛着假烟来到这些店铺。要多少,就扛来多少。假烟装进车子里,车子飞快离开。要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难上加难。
黑痣夫妻后来果真把烟草专卖局告上了法庭,几个月后,黑痣夫妻赢了官司,烟草专卖局不但给人家道歉,还赔偿了人家几千元。
再后来,黑痣夫妇在城中村另换了一家门店,重操旧业。
那天晚上,联合执法队兵分两路,还有一队人马也来参与端掉假烟窝点的活动,但他们同样出师不利。
这队人马是从城中村的另一个方向进村的,他们找到了线人提供的窝点,这个窝点位于一幢楼房的顶层。他们撬开门锁,从里面搜出了十多箱假烟,然后扛着假烟撤离了现场。
就在他们经过一条窄窄的小巷,即将离开城中村的时候,突然两边楼房的窗户一齐打开,从楼上扔下来石头砖块,像下饺子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在了这些穿着制服的肩膀和头上,有两个人血流满面,倒在地上。他们的后面,又出现了一群拿着棍棒的人,大声吆喝着,追赶着,棍棒纷纷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他们无可奈何,扔下刚刚收缴的假烟,背起受伤的同伴,仓皇逃遁。这群手持木棍的打手们一直追赶到了城中村口,看到制服们坐上车子开走了,他们才不再追赶。
“我们被人家打,是常态。”后来,这座城市烟草专卖局一位负责人告诉我说。我一直在寻找着进入假烟窝点的途径,那时候,在全国范围内,还没有关于假烟的报道,那时候的假烟刚刚走上市场,人们都天真地认为,假烟也是香烟,可能只是比真烟的口感能差一点,人们一点也不知道,假烟都是用一些非常廉价非常恶劣的东西制成的,他对人体的伤害极大。
我一直在寻找假烟窝点的途径,因为能够在城中村假烟窝点上班的人,都是闽南人,或者他们的亲戚,他们依靠宗亲关系形成一个狭小的圈子,而一般人要进入这个圈子,千难万难。何况,闽南人都操着一口闽南口音,操着闽南口音的人,是不会和操着别种口音的人说话的。城中村生活着这样一群人,这样一群人和外界格格不入,他们有一套严格的预警系统,在执法人员刚刚进入他们圈子的外围,进入他们的视线,他们就会提前预知,一部手机传给下一部手机,窝点的加工机器立即停止,窝点的工人马上遣散,窝点的小门铁锁高悬,执法人员即使从窝点的门口经过,也不会知道门内就是假烟加工厂。
我没有想到,我处心积虑进入假烟窝点,我一直在寻找的契机,却来得如此顺利,来得如此便捷。
有一天夜晚,我从报社发行部回来,登上了一辆公交车,准备回到城中村。我的前面坐着一个小女孩,衣着时尚,长发披散,腰间挎着一个小坤包,包里装着小圆镜、化妆品、手机、钱包之类的玩意,这是那个年代女孩子出门后最喜欢的装扮,那时候的女孩子出门都喜欢挎着一个带子长长的小挎包。女孩子坐在前面,小挎包斜背在身边,兴趣昂然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点点路灯光。突然,一个小男孩子从后排走到了女孩的身边,一只手拉着背带,一只手拉开小挎包的拉链。
这是一个小偷,这么小的年龄做小偷,他的身后一定站着几个大人,这些人都穷凶极恶,怎么办?我犹豫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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