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但因顾显这个家中的顶梁柱不在,顾念尚且年轻,所以顾家才秘而不宣。顾老因长寿体健在海市名流圈备受尊崇,突然的死讯不知将打碎多少有钱人的美梦,甚至可能会影响顾老生前担任医学顾问的几家生物医药公司的市值股价。
而且顾老的死状其实也并不如告知外界中的安祥体面——老爷子夜里独自下楼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摔断了颈椎,当场身亡。
这件事就只有极亲近的几名亲友才知道内情,等顾显从港城赶回来,偷偷将老爷子的后事办完了,对外就只开了一个小型追悼会。
顾知真的死了?那具身体的确已经太苍老了。宗恕始终无法相信,已在人间辗转苟活数百年的一个人,真会因一个意外便彻底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但若顾知没死,必定会在临走前给他留下只言片语,约定好下次碰面的时间地点,毕竟他觊觎自己这具长生之躯那么久,眼看离成功只差一步,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手。
那日他在湖水中紧紧抱着怛梨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她全身上下都是冷的,他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胸口中暖着,可这一次,却无论如何都再也暖不过来。
宗恕发了狂般握拳奋力捶打着将她溺死的湖水,它凭什么夺走了她还这般平静,凭什么反复无常,凭什么骗得了她的信任又让她一个人在此绝望地沉沦。
他就像小说里那个与风车决一死战的疯子,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力竭地牵着怛梨的手倒在湖水中,胸口中像被湖面上的雾气缠绕包裹着,闷闷的钝痛,不禁咳了几声,然后看见有淡红色的血丝忽然从自己口中涌出来,在清澈的湖水中漫延漂散。
“你竟爱她到这种地步。”一位老者站在湖边惋惜地看着他:“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有人拼命想活都活不成,有人能活着却偏偏寻死。”
宗恕从顾知口中得知了对方身为私人营养师“顾小姐”时曾与怛梨的对话——“人死是否如灯灭,世间是否有轮回,只有死过一次方才能知道。”
他终于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她将自己溺死在这片湖中,是想要踏入轮回,去找那个人。
顾知告诉他这些,自然不是为了激怒他,而是想要与宗恕做一个交易。
“水母”有且只有唯一一次机会可以使自己或他人在生命垂危时逆转重生、回归幼年,逆转的代价是五感尽失。但怛梨与宗恕的生命之间本就存在某种缔结,或许也可以像他们兄弟二人般共享感官。顾知愿意救她,交换条件是,宗恕献出自己的身体。
自此以后,宗恕失去了右耳的听力,触觉和味觉。他想,这样很好,从前吃东西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件能令怛梨感到开心的事情。宗恕原想将视力也留给怛梨,但他暂时仍需要视力去完成一些事情,去为她之后的余生做好万全的准备。
宗恕希望怛梨的“这一世”,能够父母慈爱,亲朋好友环绕,爱情美满,子孙满堂。希望当她百年后离开这个世界时,在温暖的怀抱和爱意中安祥闭上双眼,而不是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冰冷的湖水中。
他原本为怛梨找了一对年轻夫妻当父母,那两名领养人看着老实可靠,工作也稳定体面。新的父母原本也很喜爱她,可渐渐的,等怛梨长到两岁,终究还是因为她的身体残缺而将她遗弃在了福利院门口。
宗恕不愿再信任旁人,便将她养在福利院,重新为她取名为“阿梨”,愿从今以后,她能真正抛却命运晦涩的捉弄和前尘过往,拥有全新的人生。
她走后,他才开始焚香,循着记忆里她身上的气息合了一味香,名曰,华灯。
怛梨的“遗物”并不多,因她喜欢在意的东西很少,她留下的许多衣物、首饰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强加与她的。真正属于她的东西,那对玉石耳坠算一样,弩箭算一样,她画的画算一样。
宗恕在收拾怛梨的“遗物”时,无意间看到了她画的其中一幅画,画中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他将那幅画挂在自己房中,正对着床的位置,每日睡前看、醒后看,连续数日不吃不喝地坐在那幅画前出神,却无论如何都分辨不出她画中的人究竟是自己还是那个男人。
后来,他孑然一身独自又回到那座山中,回到她的家,一砖一瓦亲手重修寺庙,栽植林树,使经楼中在大火中化作齑粉的壁画悬雕复旧如新。
明月夜,短松冈。
那一年刚好是千禧年,时间的齿轮在他身上永远定格在了三十三岁,之后锉刀在他手上留下的每一道疤痕都再没有褪去。
***
阿梨失魂落魄从湖边的树林中走出来时,小何激动到恨不得当场跪地向她磕三个响头。
“我的老天爷,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在湖边找了大半圈都没见你人影,打电话给宗先生也一直没人接,吓得我差点都要报警了!”
小何见阿梨全身山下都湿漉漉的,还以为是湖边雾气太大,她不小心失足落水了,忙打开车门和车内暖风扶阿梨进去。
阿梨听小何提起宗恕,从脑海那些纷乱的画面中迅速回过神,“你再打给宗先生,就说我想要见他。”
“估计宗先生现在正忙着,刚刚我打过好几次了。”小何怕她不信,还专门开了免提。
重复的嘟声响了许久,小何收起手机,发动了车子,“看吧,我没骗你。天都黑了,咱们还是先回山上吧,等宗先生忙完了会回电话的。”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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