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川拔出长剑,沉声道:“虽九死,犹未悔。何人与我同在?”半丬天乌云涌动,太阳躲入云层徒留灰暗,于瑟瑟风中回应她的是一阵齐整的拔剑声。梅川左右望去,尽是卫兵们坚毅的目光。战亦亡,不战亦亡,何不战个精彩!
“杀——”梅川一声令下,率孝陵卫攻上去。
聂贞见状,即刻挥兵迎来。
苍茫大地上,一黑一红的双方如两条锐利的鞭子甩向彼此,马蹄踩踏出陷阵的硝烟。
相距百丈,孝陵卫变阵两列,如离弦之箭冲向聂贞左翼,聂贞毫不示弱地向左翼侧倾,一万人以弦月之形向孝陵卫张开怀抱。相距五十丈,梅川令左右分开,变队首为右翼,变队尾为左翼,孝陵卫如两只弧形飞镖飞向敌人阵中。相距十丈,聂贞被迫一线展开阵型。一瞬间,骑兵对冲的激烈碰撞声回荡在旷野上,马蹄嘶鸣,喊声如雷,血肉横飞,聂贞很快凭压倒性的人数完成对梅川的合围。
恶战持续不久,孝陵卫撕破防线冲出合围,依山为屏且战且退。刑部损失惨重,聂贞见情势不妙便调来弓兵,一时间空中箭矢来去如飞蝗。孝陵卫仍未乱,以一当十地蹚过血海往高处爬去,先占尽地利。
战至晌午,双方攻拒惨烈。
聂贞传令“以千金买孝陵卫人头,以万金买梅川人头”,一些亡命之徒便率先手持白刃冲向山脚。孝陵卫拼死抵抗,越发疲惫,将被屠灭殆尽。梅川明白已无退路,她握紧剑柄,悲痛地看着尸堆中的卫兵,下令分兵躲入山中。聂贞端坐在马背上远观双方散漫的阵形,强烈的铁屑味刺激着他的血性,令他失去一贯的冷静,狠狠将手中美玉砸在地上,大喊烧山。
火苗借风势席卷而上,如一条炙热的游龙侵吞整座大山。浓烟将孝陵卫裹入其中。不多时,从烟幕中闯出来一支十人小队,策马向东方遁逃。聂贞料是梅川便亲自追去,罗恒踢马跟上。
此一时,京中也是天翻地覆。
俺答仍屯兵城外,一边向嘉靖上国书请求通贡,一边在嘉靖眼皮子底下纵兵烧杀抢掠。徐阶在返京路上见到无数百姓南逃,四野荒芜,山河破败,但严嵩仍坚持俺答不足为患,私自扣压了兵部尚书丁汝夔的出战请求。
朝堂上,徐阶气急败坏地甩出一件粗布血衣,力争先劝俺答撤兵,再就通贡问题谈判,否则永无宁日。嘉靖勉强听从了徐阶的计策,然其高傲的性情绝对不承认此奇耻大辱,下令追责。至此,严嵩终于无法一手遮天,索性将丁汝夔推上风口浪尖。
午门外又上演了一场熟悉的诛杀,丁汝夔临刑高喊:“严嵩误我!”随即人头落地。
徐阶又在沉默中送走一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是你的公道吗?他望向苍穹,夏言之死历历在目,长久以来的百般折磨令他心力交瘁。
昨夜徘徊于天的乌云缠绵到今日化成骤雨落下,冲刷着平原上的血迹。血水混入泥水流向紫金山下。雨点砸在尸体和武器上,远望去,堆积如山的尸体如一座被遗弃的碑。
聂贞探身看着,这座尸山将自己的士兵和从山中逃窜的十人埋在一起,冷冷的,没有活物的气息。他那被杀伐染红的双眼戒备着,似乎尸山中随时会窜出一只野兽扼向自己的咽喉。仅仅十人,竟令他牺牲上百人,杀到筋疲力尽!思及此,他微微低下高傲的头颅,感到一丝后知后觉的可怕,又不免松了口气,终于!他赢了梅川!
就在这时,这座碑动了一下。一人从中站起,仰天张开嘴,像涸泽之鱼般拼命吞咽起雨水。
是梅川?!聂贞一惊,拔剑出鞘。
雨幕里的此人好似幻影,握住手边的刀想举起,抬起时却不受控制的从手里滑落,无疑已耗尽力气。身体在风中摇晃了几下,帽子被雨水冲落,却是列缺。他全然麻痹了,仅存细若游丝的理智,连周身的痛楚也感觉不到。他知道身处何处,也知道脚下黑压压的一片是什么,但不知为何没有丝毫悲伤,好像心被血水泡坏了一样。我们不会白白死掉……他由衷相信着,潜藏在骨子里的强韧涌上来,转头向聂贞送上睥睨一切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提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聂贞恨极这笑容,跃马而来,“锵——”一声,剑锋横亘列缺面前,剑尖刺进列缺右手,继而划向右眼,于空中甩出一道血迹。列缺的刀被甩出去,重重地仰面倒下,右眼视界被一片红色血雾占据,他举起右手,见虎口处的胎记被一刀两断。
切!没有力气了。列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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