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石杀人的时候,喜欢穿白衣。
他平时其实不喜欢穿白的,大红大绿大青大紫,总是怎么鲜艳怎么来,像花蝴蝶流连芳丛,一天都不带重样。
但只有在杀人的时候,他喜欢把自己的倒腾得很干净。
鬼道有十府,每一府一名鬼将镇守,被他杀了半数,今天又得了新旨,来到此处。
这一府名叫“桃源津”。
谢秋石左手背负在身后,右手持一柄纸扇,挽一串翡翠佛珠,碧玉流光,一半缠在扇面上,一半拈在指尖。
“要跑吗?”他笑着问镇守桃源津的鬼将,“要跑的话,可以准许你先跑一炷香的时间。”
样貌年迈的鬼将却只安静地坐在案前,沉声道:“无论跑不跑,今日都难逃一死。”
“嗯。”谢秋石拿扇柄敲了敲手掌,一点头,“你蛮识时务的,我喜欢。”
鬼将没有接话,室内陷入片刻的静默。
过了许久,粗哑的嗓音才打破了寂静。
“本府,还是很难相信……”鬼将慢吞吞地抬起树皮般皱纹密布的脸,一双浑浊的眼底精光一闪,“你杀生如脚捻尘土,身上竟然不沾一丝煞气,纵是当年瀛台仙君,怕是也不可能洁净如斯……”
“唔,所以他死了,我还活着么。”谢秋石轻飘飘地吹了个口哨,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你别生怨,我自己也讨厌这样。打打架杀杀人倒也罢了,有来有往,有缘有故,就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怀胎十月的妇人,杀起来实在不得劲,总感觉好像砍错了什么似的,巴不得他们挪动挪动,还还手。”
鬼将怔怔听着,身后屏风传来悉索一响,隔着灯火,能看到他老妻幼子颤颤而拥的影子。
“别怕啊。”谢秋石慵懒地勾了勾嘴唇,“死一点也不痛的,只是‘咔嚓’一下,从此不再受苦受累,来生——嗯……抱歉,差点忘了,你们几位怕是没有来生。”他一击掌,顿了顿,缓声又道:“也寒暄得差不多了,快点,有什么想说的话再说一说,想哭的再抱在一起哭一哭,我有耐心,也很善良,就在这儿等着你们,你们不必着急。”
烛影摇晃,他这番话像丢进雪堆的石头,没激起半点声响。
“怎么?没什么想说的么?”
“嗯?”
“那我数三下?”
“三。”
“二。”
“一。”
阴云密布的天空降下惊雷,一大片一大片的桃花像是被天火引燃一般,呼哧哧燃烧起来。
谢秋石在火光中,踩着脚下摞起的三具尸体,抬手捞下柜子顶上的一坛酒,喝了几口,剩余的尽数泼在脚下的尸身上。
“忙忙忙,吃了喝,喝了睡,何时才能不再忙……”他轻哼着小曲,挥袖拂下一旁的蜡烛,烈焰自鬼将的衣裳开始蔓延,最终及于整间府邸。
他面上有醉态,脚下略趔趄,白衣胜雪,一双蓝绿色的眼睛清澈得像初春的天际线,微微眯着,含着不着调的笑打量眼前四处奔跑、哭喊不止的大小鬼族。
“跑什么呀,”他好心地提点,尾音上翘,带了几分不满的抱怨,“一个都跑不掉的。”
……
……
……
“啊!”
“啊!”
石头自睡梦中醒来,下意识一个鲤鱼打挺,和眼前之人额头对额头,装了个正着,齐齐发出一声痛呼。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石头惊叫,“我在睡觉呢,你怎么也图谋不轨?”
伏清丰蹲在他面前,无奈地揉着自己发烫的脑门:“你的脑袋可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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