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蹊河笑说:“近年事多,弟子时常游历在外,少有孝顺师父的时候,师父莫拦着我尽孝。”
薛灵镜便也不再劝阻,看了眼石头,放下手中书信,轻道:“你所说的苍山派一事,我已命人查了。苍山派近年广招弟子,在武陵旁几个县镇大量遴选,选去的弟子资质如何倒是无从得知,不过巧的是,武陵派负责征选弟子的几位洞主都在他们去过的县镇挑到了合心的入室弟子。”
“哦?”石头并不惊讶地挑了挑眉头,“你们武陵派怎么处处见人家挑剩下的,还能挑到天赋非比寻常的?你们都不生疑?”
“倒不是不生疑,而是自古以来规矩如此。”岑蹊河解释道,“苍山派是个新晋门派,在遴选弟子一事上,礼让大宗是约定俗成、积习成常的道理。武陵仙君一脉下,每年新出头的小门小户如雨后春笋一般,四处广撒渔网,同时同日同地遴选弟子乃极为寻常之事,若不是你说苍山派托了这趟镖,师父和我都不至于去查验此事。”
“如此说来,他们只是象征性地挑了几个,把好的都省给你们?”石头笑道,“张什么的洞主挑了多少弟子?”
“这便是症结所在。”岑蹊河轻叹了一口气,“三个月前栖枫前往来福镇征选弟子,路上遇到苍山派的徐庆鸣,还一道喝了酒,两人分手时栖枫顺手拣回了个天赋异禀的小朋友,姓宋,年纪挺大了,十六岁,已经过了修炼的最好年纪,身子骨倒是软,还没长开,和栖枫很是投缘,便被栖枫带回了水崖洞。栖枫也是尽心教他,然而这小朋友身子骨实在孱弱,回武陵后,一套入门心法都未修完,便卧病一月,药石不医,栖枫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大约也是被分了心神,才会被外敌趁虚而入,伤了一洞弟子三十八条人命。”
“这么一说,事情岂不是都明白了?”石头笑道,“我猜猜,苍山派的人给那宋小朋友下了某种毒,毒发作起来厉害得紧,会变成一条大虫子,把人的脏腑都吃了,大虫子吃了生,生了吃,活生生吃了你们一洞弟子,张洞主察觉出端倪,一路查去却被苍山派结果了性命,尸身被装在棺材里,托徐氏镖局避开你们运去天涯海角。结果好巧不巧,徐正轩那小子因为和我斗气,进了天神庙,徐庆鸣生怕事情败露,干脆杀了徐家满门灭口——”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目光殷切地看向薛灵镜:“薛掌门,亲亲薛掌门,我说得对吗?现下证明我是无辜的啦,快点解开那个什么定身咒,放我走呗!”
薛灵镜睨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你说的话,不无道理。”岑蹊河看不得他提及死难时笑吟吟的表情,移开视线,一边说,一边拾起一只白玉发簪挽住了薛灵镜的发髻,“但此案仍有许多疑点。一来,栖枫与他门下三十八名弟子若是死于食锦虫之口,为何明镜扇中映出了你的影子?二来,栖枫为何独自追去苍山派,苍山派杀了栖枫,既不欲我们发现栖枫的尸身,又为何不将其毁去,要运回蓬莱岛?还有,苍山派与我武陵无冤无仇,且无利益之争,费尽心机对付我等,又是何必?况且若真是他百般作恶,为何明镜扇全无察觉?”
“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这些问题问我做什么。”石头努了努嘴,轻飘飘地道,“不过那三十八个人,确实算是我杀的,这个我可以认。”
岑蹊河一怔,继而大怒:“既是你杀的,你又惺惺作态什么?”
他要拔扇,薛灵镜却抬了抬手,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看着石头道:“你继续说。”
“我杀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死啦。”石头笑嘻嘻地冲岑蹊河做了个鬼脸,“魂灵还活着,身上倒已经有了不新鲜的气味,如果我不把他们砍了,那些虫现在怕不止是在地里吃桃花了……你凶什么凶,臭小子,还不快跪下来喊两句‘谢谢爷爷’?”
岑蹊河皱眉:“他们在水崖洞中遇难,桃花渡口素来非武陵门人不得入,你又是如何进得的水崖洞?为何而来?老实交代!”
“你们掌门都打不过我,我怎么进不来!”石头嚷道,“我那时候正逃命呢,慌不择路一阵乱跑,这不就掉到你们水崖洞里,结果,好家伙,一大堆会动的尸体在那儿拿着剑修炼,吓死我了!我一个惊慌,也忘了喊救兵,也忘了留证据,就把它们通通砍啦!不过我杀人的时候那个张什么的应该已经不在了,你们说的那位宋小朋友也不在——如果确实是他把大白虫子带进来,他理当是第一个死的。”
他说得言之凿凿,语调雀跃,仿若在讲自己杀过的猪,做过的游戏。岑蹊河实在难以尽信,只沉着脸色,继续质疑道:“水崖洞位于中峰悬崖峭壁之中,藏于飞泉瀑布之间,距桃花源渡口尚有数十里之远,地势险峻而隐秘,你再慌不择路,又怎么能慌不择路跑到那个地方去?”
石头一愣,自觉失言,忙牢牢地抿紧嘴唇,眼巴巴地看向薛灵镜。
这回薛灵镜没再回护他,淡淡一个眼神丢过去,示意他如实交代。
石头心里翻来覆去骂了他数遍,最终嗫嚅道:“水崖洞洞前,不是有个大瀑布么?”
岑蹊河一愣,继而脸色铁青:“你可别说你是瀑布底下来的。”
水崖洞以飞瀑为门,瀑布底下数十里,就是武陵派盛名远扬的小镜湖。
传说中小镜湖是武陵仙门的“通天之所”,灵气充沛,与仙界相汇合,而武陵仙君燕赤城数次显圣,均是在小镜湖,有时隐匿在湖边的水雾中,有时倒映在镜面般的湖水里。只是正如凡人不可捞水中月,武陵门人亦靠不近小镜湖,小镜湖正如那水底月——自水崖洞往下看,它远远地在那里;顺瀑布一跃而下,它仍远远地在那里。
“可我就是瀑布底下来的啊!”石头神色不愉,耷拉着嘴角,“我也不愿意嘛……但燕赤城那厮管着我,只让我住在那里,我这不就是背着他跑出来的,只是这次运气实在不好……”
岑蹊河和薛灵镜对视了一眼,均读到对方目中的惊疑不信。
“既然你一口咬定,本座也不能全盘否认。”薛灵镜徐徐站起身,忽然拽着石头的肩膀,把他一起从软榻上拎了起来,“走,去水崖洞试上一试,一切便可真相大白,你若当真能进入小镜湖,本座便信你,会替你想办法解了定身咒,向你赔礼道歉,以上上宾之礼待你。”
石头一听要去小镜湖,如顽劣的学生要见夫子般苦着一张脸,不死心地耍赖道:“若进不去呢?”
“若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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