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谁也没有挑明,但是一早顾环毓就将陆双的房间收拾了出来。
她没有什么可拿的东西,走时孑然一身。陆父还是给她收拾出来了几个包裹,里面装了一些山货和吃的。
谁都没有说走,但是谁都心照不宣。
“拿着路上吃。”陆父笑的憨厚,顾环毓莫名有些眼酸。
陆双替她接了包袱,顾环毓掀起裙子,跪在地上深深给他磕了一个头。
“这些日子多谢叔叔一家的照顾,大恩大德,环环日后定当相报。”
陆父赶紧馋她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顾环毓微笑,眼中隐隐含泪,“屋里有我做的几件衣服,是我给叔叔婶婶的。等婶婶回来后,请叔叔替我向她问好,恕我不能等到再见她一面了。救命大恩,环环没齿难忘。”
陆父满脸慈爱,眼睛也有些热,“叔晓得的。乖孩子,我们一家人遇到了你,也算是有缘。”
……只不过仅仅是有缘,却是无份。
顾环毓拜别了陆父,最后久久看着待了将近半年多的房子,跟着陆双下了山。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还是熟悉的那条路,彼此却都没有说话,都被即将到来的离别压弯了腰。
顾环毓沉默地盯着走在前面的背影,高高的,瘦而有力的,像是苍松劲竹般结实,脊背却因为太高的原因,有些微微地塌陷下去,让精神奕奕的少年多了一点慵懒和不近人情。
下了山,来到熙熙攘攘的小镇,他仍旧走在前面一言不发,似乎已经屏蔽掉了任何的声响,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朝前走着。
她的一颗心有些无言地黯淡了下去,想去追上他,但是又止住,始终与他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是陆双突然停下,停在了一家小摊面前,买糖画的老伯抬头看见他,笑意盈盈的,“小郎君,又来了?”
陆双点点头,从琳琅满目的糖画中抽出一个兔子,付了钱,站在旁边默默看着的顾环毓还没回过神,他已经把兔子糖画塞到了她的手里。
顾环毓有些疑惑,看了看手里的兔子,这一次没有拒绝,“……谢谢。”
兔子……那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她终究是要离开它们了,不过他应该会照顾好它们的吧?
她这么想着,看了一眼陆双,但是他始终没有看她。
顾环毓收回视线,有些黯然。
陆双没说什么,又领着她走了一会,两人来到一家酒肆门口,“进去吧。他们在里面等你。”
顾环毓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涩酸,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糖画,看着他,“你不和我一起吗?”
陆双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是外男,见了人难免解释不清,还是让她回去的日子能少一事少一事吧。
这是顾环毓又一次看到他的笑,很淡很浅。
他和聂氏一样是桃花眼,有情又似无情,此刻他目光只是看着空气,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进去吧。”他又一次催促她。
顾环毓看着他,她很信任陆双,她知道他不会骗她。她于是听他的话,慢慢走向酒肆,临到门口,又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她怀中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模样有些滑稽,但还是平静地看着他,唇角一弯,对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看似轻松道,“双儿哥哥,那我走啦。”
陆双愣了愣。
他扯了扯唇角,对她也笑了笑,“一路珍重。”
。
陆双眼睁睁看着顾环毓一步步走进酒肆,最后的时候她回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走了进去。
那一道纤柔的身影被酒肆打开的门掩映,直到再也看不见,陆双一动不动,仍是站在原地好久。
等到酒肆关上了门,再也看不见一点视线,他垂下头,开始与酒肆背道而驰。
少年走在人群之中,高大的身形微微佝偻着,脚步又慢又沉。
此刻是正午,日光最足的时候,他来到了一间茶棚。
小二见进来了老熟人,忙堆着笑给他倒茶。茶棚里三三两两坐着一些客人,闲散地聊着家常,并不热闹。
几个壮汉凑在一起,一边用汗巾子不停擦头上的汗,一边天南河北地胡诌,声音十分嘈杂,一会在讲皇帝近年醉心炼丹,最近一次又在宫宴中晕倒了,如今是太子监国;一会又讲隔壁谁家被路过的土匪掳走了女郎,至今下落不明,还有就是今年的冬天迟迟不来,又久旱无雨,明年恐怕难以盈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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