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双急于缓解痛苦的手,晏欢小心地解散绳结,展开了那卷画。
光阴流逝数千年,画面早已枯槁泛黄,但上面的内容还是清晰可见——不需要什么技巧,刘扶光直白地描画了他在东沼时居住的王宫,四处皆是和乐融融的景象,他与父母兄长围坐谈笑……身边坐着一个黑衣暗沉,满脸不高兴的晏欢,同他手拉着手。
晏欢愣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未去过东沼的王宫居住做客,他的扶光为什么要画这个?
九目拥挤在一个方向,专注地注视画面,晏欢的视线缓慢下移,停在落款的数行絮语上。
“澄辉二百二十四年,花飞月,谨以此画为表记……”他一字一句地默念,“……仙路漫长,惟愿莫失莫忘。”
一分钟变成一小时,一小时变成看不到尽头的明天,往事在晏欢眼前回现。
成仙是极致艰苦困难的过程,凡人要踏上这条通天的不归路,既能得到很多东西,也要放弃许多东西。在万死一生的道途中,成为半仙,近乎意味着无欲无求,斩断无常尘缘,等到飞升之后,更要抛弃旧躯,抵达天人合一、清净澄澈的境界。
用刘扶光的话来说,成仙就是“用丢掉一切,来换得到一切的过程”。
因此,那些心中有所挂念的修真者,通常会留下一个“表记”,记下所有值得留恋的事物,再把这个表记藏起来。好比航海行船的锚,一个通往过去的窗口,哪怕真的飞升成仙,到了需要抛弃一切的时刻,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因为他们已经藏好了心中最宝贵的东西。即使成为了无欲无求的真仙,只要顺着那个锚,翻过那扇窗,就能抓住属于过去美好的事物,不至于身无长物,做了冷冰冰的孤家寡人。
表记。
晏欢的手已经无法承受画卷的重量了,他把它搂在怀里,拼尽全力地抱着,他试图清一清嗓子,然后再说点什么,可是,他只能发出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这是一个表记。
在成仙后,和他的家人一样,他仍视我为最宝贵、最珍贵的事物。
龙宫高旷,御座辉煌,孤单的龙神蜷缩在上面,绝望地失声痛哭。他像没有明天一样大哭,像即将死去一样大哭,他手足无措地叫着刘扶光的名字,剧痛使他连连发抖,使他除了滔滔不绝的血和泪,再也不能出喊其它任何的话。
汤谷响起连绵轰鸣的雷声,阴云笼罩着漫山遍野,暴雨随即而下,在连天倒海的雨水里,成千上万的鬼兽,同时全然颤动着溶解于大地,犹如无数个心碎而亡的印记,流进了深不见底的裂隙。
人头攒动,魔修围在外侧,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猜测,至尊或许是生气了,或许是被不知名的事物激起了怒火,因而引发了如此可怕的场景,他们旁观着雷鸣、暗云、泪雨的恢宏景象,不住在恐惧中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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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外面好像安稳下来了。”透过结界,孙宜年不可思议地道,“难道鬼龙负日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周易仍然披着老人的伪装,他与刘扶光说完话,便解开了施加在年轻修士身上的禁锢,仍然装着筑基期修为的样子,刘扶光也不会拆穿他。
他摸出三枚金钱,依次在空中抛撒六下,记着每一次的花和字样,快速地口算了一番。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周易皱眉道,“鬼龙没有走,只是不知为何……祂收敛了。”
甄岳怀疑道:“老大爷,你快算了吧,你的修为跟我差不多,怎么敢去算鬼龙的,真不怕给自己搞得反噬了?”
孙宜年与薛荔交换一下眼神,没吭声。周易摸着胡子,呵呵地笑了起来:“小友,可不要小看小老儿的家底,只怕一千个修士里,也拿不出一个能拦住鬼兽的法宝呀!”
甄岳半信半疑道:“那按照你说的,难不成外头暂时安全了?”
“是,”刘扶光轻声插话,“听老人家的话,外头是暂时安全的,趁此机会,你们赶快回师门……莫在外面耽搁……”
说到这,他闷闷地咳嗽起来,薛荔赶紧给他一口气捋顺了。
周易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由暗暗地叹息。
依着鬼龙的性格,拿到画之后,就该把天也翻过来,剥皮抽骨地盘问这四人的下落了,祂是不会在乎杀多少人、死多少人的。刘扶光要他们快点回师门,就是不想连累到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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