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桥瞪着他,眼眶泛出血色,眼神宛如凶暴的龙鳞片尽褪,翅翼断折,然而他仍然是龙,生来以锋芒震慑人间。
他厉声道“他们应该理解”
连城之价的水晶瓶摔在地上,发出的刺耳裂响足以令任何一个爱酒之人心碎。但天渊只是看着他,神情理智,那目光甚至可以说是纵容的。
“我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我积累的功勋和战绩,是帝国那群酒囊饭袋一生都看不到尽头的高度”顾星桥声嘶力竭地咆哮,“我全身的血换过不止六遍,我的骨头断了又续,我的精神垮了再连,我的胸椎完全人造,因为没有哪一具人体的强度能与热能炮相媲美,而那一炮打碎了我全身将近百分之四十的骨头”
“我为了什么,我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他的手臂抖如筛糠,再度扯住天渊的领口,那眼神如火如炬,闪耀得令智能生命也为之侧目,生出不得直视的感觉,“我忍受轻视,忍受能力不如我的人的践踏,忍受从生下来就始终伴随我的嘲笑,我为了什么”
“你现在告诉我,不要指望人们理解我的言行,理解我的品格和所求”他哽咽地笑了起来,“我也告诉你,没有那么好的事,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天渊沉默半晌,战舰的冰冷化身,第一次诚心诚意地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顾星桥嘶哑地说“自由。我要自由,我要我们自由。消除偏见,消除原罪和用血支付的税,不要欺凌,没有离别和战争我为了它们,只为了它们。”
“谁都可以谁都可以误会我”他一根根地松开手指,脱力地向后踉跄,黄金翡翠的蒸馏液体,此刻便如火焰,跳跃在他紧绷到极限的血管中,“唯独我的族人不行,唯独他们不行。”
他仓皇地蠕动嘴唇“谁泼我的脏水都可以,我受不了这个,我受不了我大可以砍下西塞尔的头,把他的尸首挂在皇宫的最高处,但是我他们怎么能不相信我”
结合他支离破碎的话语,天渊快速地厘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年轻的天之骄子,偏偏出生于一个饱受歧视的族群。为了改善的家园星球处境,以及族人的生存环境,他在朝帝国的权力枢纽前进时,结识了皇太子,那个名为西塞尔的男人。
随后,因为发现了有关于酒神星的肮脏内幕,他盲目地信服了自己在皇太子心中的地位,将一切告知于对方,最终却惨遭背叛,并且为自己的族人曲解。在出逃时,已经是帝国通缉,家园鄙弃的流亡之人
天渊问“你的族人如何评价你”
顾星桥跌坐在地上,许久没有回答。
“说吧,”天渊道,“都说了这么多了,不差这几句。”
顾星桥喃喃低语“贪图富贵的小人、出卖家国的叛徒;从没想过你是这样的货色,但伪装得再
好,还是一朝露馅了;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自诩救世主,却是满肚子的无耻下贱诸如此类,比这恶毒百倍的也有,你还想听什么”
天渊歪着脑袋,静静地注视他。透过青年空荡荡的眼神,染血的双手,苍白如瓷的脸孔和嘴唇他看到了一个灵魂,美丽而脆弱,明亮而将熄。
“用人类的话来说,你钻了牛角尖。”天渊道,“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自由、平等和安定,也是你为自己争取的目标,只是与族群的未来混在一起,才让你分辨不清,以至将族群的优先等级,更置于自身之上。”
“所以,你的族人一旦否决你、误解你,你就觉得万念俱灰,深感背叛的痛楚”
天渊淡淡地说“你太真了,是真到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西塞尔必然十分了解你,因此,他很容易就能用这个弱点来摧毁你。”
顾星桥抬眼看他,眼神混茫。
他迅猛地发泄了自己经受的愤怒,还有不甘的怨恨,将那些黑水一股脑儿地吐到了天渊身上。此刻,他整个人空空荡荡,唯余彻底上头的醉意,将他缓慢淹没在眩晕的、虚假的快乐当中。
天渊伸出一只手,将他提了起来。
“你可以去睡觉了。”他说,“这一觉睡醒,你将有超过90的概率,恢复成一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人。”
不等顾星桥再回应什么,天渊将他的身体往胳膊下面一夹,单手揽着,八根外骨骼轻巧点地,朝他选定的房间漂浮过去。
暴殄天物,天渊漠然地想。
这个灵魂,是因为破碎产生的缺憾才美丽如斯;还是说,在他完好无损时,光彩尤甚此时千百倍
无论是哪种可能,天渊都无法理解那个名为“西塞尔”的人类男性的所作所为。
帝国的权势无关紧要,倾倒天下的力量也唾手可得,然而类似顾星桥这样的生命,才是亿万万中无一的珍贵存在。像火种,像引信。
他的体积与质量,对比行星和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确实微不足道,可是,倘若没有顾星桥这样的个体,人类无从谈论进化,世界亦无从得证前进。能够引燃一整个时代的火海,往往需要的,就是最初的那颗闪耀的火星。
天渊深刻明白这个道理,所幸智能ai的纠错效率就是最高的,他的转向不算晚。
现在,这枚火种归我了,他愉悦地想,感谢人类帝国的馈赠,机械生命有恩必报,以一还一。倘若日后要对你们进行轨道轰炸,我必定会选择更加干脆利落的火力光束,不会让你们在焚烧的苦痛中煎熬太久。
将顾星桥放在床上,他按下灯光,转身无声地浮出房门,消失在一片志得意满的明光之下。
顾星桥的头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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