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门房一个来回的脚程,宋伯元眼前便驻足了一人。
眼前人戴面纱,只砂眼间隐隐的透着几分病弱的白。眉形是不同于汴京时兴小山眉的样式,也不是寻常的柳叶弯眉,而是在那基础上更细更挑的样式。眉形如此,眼底却不是暗淡颓靡的,唇间那抹娇红又自然的中和了这点病气,让人打个照面就生出几分我见犹怜的感受来。
这位是个善于弄妆的。
宋伯元别的谈不上大拿,但要说姑娘脸上的妆面儿,她自认汴京城第二,这大梁就没人敢认第一。
景家又是卖绫罗绸缎的,这位小姐连身上的料子饰物和一走一过带来的香气都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
汴京竟有如此人物,不认识更是让她抓心挠肝。手在抬起和自然垂下中纠结,还未分出胜负之际,那人却匆匆越过她亲自去马车边接了两位贵人。
这件事实在让她挫败。宋伯元自幼生得一副好皮囊,还从未在姑娘面前落得个如此透明的下场。
她只觉这位景家小姐厉害,只能故作闲适的操起手偏过头去与景家的门房道:“贵府这位小姐,我怎么从未见过?”
“回郎君的话,小姐自幼身子不好,主君与大娘子寻遍天下名医都治不好,性命垂危之际被一位得道老神仙带到道观里养了十几年。小姐福大,刚回汴京没多久,郎君没见过也是自然的。”
宋伯元抬眼一瞧,低声嘀咕了一句:“原是小姐真容,如此妙哉。”
小五拉着郡主的手跟着道姑模样的人从她眼前匆匆走过,似乎是看不得郡主与旁的人交好。那位跟在后头的小姐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她似的,也没怪她一个“外男”说话唐突,只轻轻巧巧接了一句:“郎君是留是走?”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客气疏远。
应该走的。
眼见着两位贵人消失在轿厅,宋伯元松开双手,仗着自己的烂名声又向前了一步想再近距离看看那纱面后的脸是否真的如她想象中的完美无瑕。两人的距离也随着她的动作瞬间拉近,她看得真真儿的,那位小姐只微翘起一抹红,大方得体的后退了小半步后才不急不慢的轻启檀口:“我大兄次兄未在院儿里,殿下们也是化名来的,我冒昧的只当不识国舅爷,请郎君自重。”
这明明白白的称呼一出,在人家府上别家纨绔碍着面子也就收了神通了。
但宋伯元不是普通的纨绔,她只装作听不懂的陪着笑问她:“景小姐的二位嫂嫂都是常活跃在各府贵人席上的,怎的小姐没跟着出来走动走动呢?”
景黛摇了摇头,耳上缀的金葫芦也跟着微微动了动。那隐在薄纱后的脸蛋儿随着那纱面荡起的涟漪,平生生出几分清冷与疏离来。
她率先走在前头,对身后的宋伯元说道:“郎君抬举我了,我不似两位嫂嫂大方伶俐,又是从小地方来的,哪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贵人们的席面上呢。”
宋伯元忙跟上前表忠心:“姐姐是我见过满汴京城最漂亮的人儿了,姐姐衣服上的熏香我也喜欢,姐姐是自己熏的吗?”
这一口接一个的姐姐,对付贵人的话往常都好使,偏偏今日碰了个硬茬。景黛只管抿着唇,带着宋伯元赶上了走在前头的小五和郡主。
越过假山,走过抱柱长轩,九曲十八折后方来到了女厅。
宋伯元只站在门外,眼巴巴的看向那景小姐欲揭开面纱的芊芊素手。
大概是目的过于直接导致目光变得灼热,那被期待的人似是感知到了,她停了手上的动作翩翩走到门前,“郎君不进门吗?”连声音都与方才不同了,像是变得更加柔软无害。
宋伯元顿时变得面红耳赤起来,她难耐的抬起手蹭了下自己的脖颈,望着眼前人,轻声问道:“我能踏姐姐的闺门吗?”
里头小五不耐烦的催她:“什么闺门?你何时这么迂腐了。左不过就是个小厅,又不是卧房。对外就说你来找景家二郎谈书,再不进来,就让人发现我和小姑姑了。”
景黛听了里头传出来的话,也浅浅的笑了一下,又向后踏了一步给宋伯元让出位置。
宋伯元提起贴里,一步踏了进去。那好闻的香气立刻浓了几分,她顺着香气一瞧,就连屋子里的香兽都精致的万里挑一。
景家姐姐在转入内室之前,还贴心的亲手为她置了果脯小糕。糕点下是八角委角的盛具,上刻暗花云纹。宋伯元瞧了瞧这精致物件,忽的站起身直白的问她:“姐姐,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连那澄澈不染杂质的眼睛都透着几分期待。
这话问的唐突冒犯,也非常符合她一贯以来的名声。但她还是紧张的补充了一句:“就是想看看姐姐的妆。”
景黛愣了一下,从前远远的看宋伯元只觉得这孩子无愧于名满京城的“美男子”称号,离得近了再看她,却只觉得这孩子的眼神纯洁无暇,尤其是配了一身淡黄的罩甲,意气风发的少年意气扑面而来,倒让怀着目的接近她的自己显得更加丑陋不堪。
她没停顿,微挑了下细眉便单手利落的解开了挂在耳上的轻纱。
是宋伯元想象中的白净,却不似想象中的温婉,那刀削一样的薄唇配上眼里突来的厉气,虽有攻击力却又让人心甘情愿的入里沉沦。
那五官突然皱在一起,所有的攻击力又像是凭空消散。有手帕挡在那张完美的脸前,耳边是浅浅的咳声。
宋伯元紧张的将手臂挡在佳人身前,景黛亦没有避嫌。
她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宋伯元的手臂,直将那千金难买的料子抓得皱了几分。
时间过得缓慢,连靠近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待再没了咳意,景黛直起身松了手,才浅浅打了个揖对宋伯元道歉:“我身子骨不健,让郎君见笑了。”
宋伯元却紧盯着那因咳过而泛着粉意的脸颊忘了眨眼,她敢说那是满大梁最精于研制腮红的匠人都打磨不出的娇色。
像是从破败里生出的一缕骄阳,艳丽刺眼却又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若自己还是女娘,她定会日日缠着景家姐姐讨教。景家姐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让她喜欢得紧。
宇文斐在屏内听了景黛的咳声,分外着急的唤她:“阿黛,快进来让我瞧瞧,整个汴京城就找不出能治你这病的郎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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