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所有女孩子他都不喜欢,不过好像尤其不喜欢我,我成绩好,他说我太好强,说女的压男的一头,都不是什么好的,将来都要克死人。他也不喜欢我妈,说我妈恶毒,故意不生儿子。算了,不说他,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年了。”
泳柔晃着周予的手,两个人越走越慢,村里不过那么两三条土路,六七条巷弄,她们翻来折去地走,时不时还要避人耳目,免得被大人拉住寒暄,尤其怕遇到大伯,或是以方光耀为首的那帮讨人厌的年轻男孩,经过大伯家院外,泳柔听见那熟悉的嘹亮嗓音在院内响起,吓得立刻拉着周予跑进小巷,两个人东躲西藏,与世界玩着假想的躲猫猫,假想她们共同躲进了某个谁也发现不了的角落,某个只有她们的角落。
荡了几转,泳柔想到新的去处,提出要带周予去看新宗祠,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她只想与她一起躲得久些,她们绕最远的路,走到村委会附近,那从前宗祠的旧址上,果然已修起新的庙,柱上未干的朱漆鲜赤如血,大门匾额金色题字:方氏宗祠。
门上未落锁,她们直往里进,宗祠内空旷无人,庭院正中果然是那个什么劳什子风水阵,实际只是个假山池塘,装着电力驱动的水风车,搅弄出汩汩的水声。周予指着池塘边角的摆饰,说:“有只乌龟。”
泳柔噗嗤一笑:“你刚刚没听他们说?什么乌龟!那是玄武,保佑他们遇水发财的!”
她们往前走去,周予回头看了又看,再次咬定说:“就是乌龟。”
正殿内三壁摆陈上下三排祖先牌位,中间长长石碑上刻着族谱,周予环视一圈,问:“这些都是你的祖爷爷祖奶奶?”
泳柔也随着她的目光环视:“哪来的祖奶奶?女的死后不能进祠堂。”
“噢……”周予的目光收回来,又落到那族谱碑上,不消说,上边那些光宗耀祖、忠义礼孝的字眼,也当然都与方泳柔无关。
泳柔自嘲似地说:“我们农村就这样。重男轻女。”她像只小鸟,漫无目的地在殿内盘旋,想讲些更轻松的话,“不过也不是都这样,你看,我爸妈就不是,我爸妈只有我。”
周予望向泳柔,目光轻得好似蜻蜓点过水面。她在殿内盘旋,她的目光就追着她走,像一条系在她身上的柔和的朦胧的纱。她终于开口说:“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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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柔顿下脚步,回头来听她说话。
她温柔地说:“不管他们看重谁,我最看重你。”
泳柔走到周予面前去。“怎样的看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打颤。
“不是朋友的看重,也不是家人的看重。”
周予那琥珀般的赤褐色眼瞳,将泳柔看得脸上越来越烫,烫得目光脱逃,扭过脸望见墙壁上的灵位们,口不择言地说:“他们会听见的!”
周予定定地说:“听不见。这里只有你和我。”
日光自飞檐上方斜照入殿,铺满地板,驱散一切灵异想象,击碎一切恐惧与臣服,周遭一个个只是寻常木牌,雕刻着腐朽,是永远死去的,无法侵害她们分毫。
日光将周予的眼睛照得愈发的亮,泳柔感到那光来自她要去往的彼端,迎接她往前走去,山长水远地走去。
她仰起脸,亲吻了周予的嘴角。
她们的脚尖相抵,肩膀相触,脸与脸近得彼此的绒毛微微碰擦着,有那么几秒钟,她们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耽溺在对方的气息里,两颗心在各自胸腔内跳动着彼此呼应。
脚下的地板忽然一震,咚的一声传来,她们转过脸去,正殿偏门外竟有一个佝偻人影。
老叔公再次拿起手中拄拐,重重敲了一下地板。
“你们在干什么?”
泳柔转过身来,下意识将周予挡在身后。老叔公的嗓音尖利起来,几乎刺透了他那老朽的胸膛:“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在干什么?不知羞耻,让祖上蒙尘……”
他捂着心口,急剧地咳嗽起来,老皱的脸因痛苦而扭曲,身体僵直地扭动,他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可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她们赶上前去,没能来得及在他彻底坍塌之前将他扶住。
他那阴森山洞般的眼眶中,瞳孔逐渐散大开去。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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