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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一次被调整(第1页)

第三十八章

随着一九九六年的春节临近,乙亥年即将过去。离春节假期还有最后一周,工地现场已经全部停工。上午工程科召开例会。会上宣布了公司的人事调整文件:总师室主任张新宇调任材料科科长,工程科副科长沈敏杰调任总师室副主任(主持工作),公房、物业条线也有两个中层正职岗位调整。文件宣读完毕,会议上施科长另外通知,陆自明从工程科调到总师室工作。

此次中层正职的调整是刘积仁来集团后的第一次干部人事任命。人事即政治,他是很慎重的,并不急于动手。但材料科原科长因到龄退居二线,公房、物业也有两个正职岗位出缺需要新人,因此只能先微调一批。张新宇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是积极向他靠拢的,而且有能力,为人比较正直,可以拢入袖中。关于陆自明的工作调动,他主观上是不同意的。他很清楚这个小年轻是工程条线优秀的技术人员,老成持重,又吃苦耐劳、踏实肯干,对待工作有激情,是个好苗子。在集团公司干部队伍全日制本科学历本来就不多的情况下,把一个年轻本科生放到总师室这种养老的技术协调部门能发挥什么作用?虽然王荣坤在会上就此事专门做了说明,诸如要补充总师室技术力量,充实年轻技术干部云云。他知道,这不过是面上的托词,背后肯定有利益的算计和放不到台面上说的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他已略有耳闻,但目前不宜深究。因此,他考虑了一下,没有提反对意见。作为一把手,有时也不得不有所取舍,有所退让妥协,政治是讲平衡的,不能一上来就攻势凌厉、咄咄逼人。况且对一个职场新人来说,开始受点小挫折正可以磨砺心性,促使他内生成长,从长远来看,并没有什么坏处。大面积的人事调整,时机还不成熟,还要再观察,再等等。

关于陆自明工作的调整,在工程科内部引起不小的反响。会后,林致远立即去找施科长。

“施科,小陆到底犯了什么错,要把他调离工程科?”林致远问道。

“小林,这个事你不要管了,是上面的意思。”被林致远这样质问,施科长一脸不悦地说道。

“小陆入职这几个月,工作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人事安排我想不通,这么踏实肯干的年轻同志,就因为工作中坚持原则底线,就这么挟私报复,我想不通!”林致远气呼呼地说道。

“小林,你不要信口开河!你也是有资历的同志了,说话可以这么随意?!怎么,组织上还不能安排一个年轻同志的工作了?去总师室就是犯错误了?我刚刚会上说过了,这只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不要上纲上线!”施科长生气地说道。

林致远一时语塞,沉默了一会,说道:“施科,刚才是我心急了,口不择言。你跟王总或者刘总去反映反映,这样的安排不合理嘛,刘总半年度会议上不是说要给肯干的同志以平台,给干事的同志以舞台?这样怎么能服众呢,让干事的同志寒心么。”林致远恳求道。

施科长见他口气软下来,也轻声说道:“小林,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安排?小陆什么情况我不了解?不瞒你说,这个事我跟上面顶了几回了,上面态度坚决,我能怎么办?这个社会,做人难啊!”

“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林致远问道。

“哎,先这样安排吧。好在还是一个单位,还在开发条线,无非是换个部门,退一步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呢,私下也去劝劝小陆,叫他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刚踏入社会,不要急,许多事情的改变,要慢慢来。”施科长温言说道。

陆自明虽然已经做了多次心理建设,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但是人事调整的通知一旦真的来临,心情仍是一片灰暗。他渐渐认清了社会的残酷,许多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光凭一腔热血并不能改变什么,也对付不了对手,只能把自己烧成灰烬。生存在这个世界,更多的时候还是要讲方法、讲策略、讲手段。只有先确保自己活下来,才谈得上斗争。

林致远找陆自明单独长谈了一番。陆自明的心情稍微好些,毕竟人人心里有杆秤的。自己辛勤工作,努力和汗水不会白流,公道自在人心。年底公司发了丰厚的奖金和福利物资。陆自明把物品分作两份,干果糖果类的带回老家,水果、海鲜类的物品他打算给孙阿姨拿过去。除了不好保存外,一个人也携带不下那么多东西,毕竟要辗转赶火车、换汽车,路上实在不方便。他另外给家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给姐姐买了一条暗红色格子羊绒围巾;给姐夫买了一条丝绸睡衣;给弟弟买了个索尼随身听,方便他学习英语,这是他一直都舍不得给自己买的;给老的小的也都准备了小礼物。一个行李袋已经塞满,另一个行李袋也快要塞满了。

晚上,他又去超市买了两盒龟鳖丸和两瓶五粮春,把自行车的车篮、后座装得满满当当,慢慢推着车来到王梅芳家。饶是他年轻力壮,大包小包拎上楼也累得气喘吁吁。梅芳晚上值夜班,不在家。他敲开门,孙阿姨见到他,喜笑颜开。随后又不住地埋怨他买那么多的东西,乱花钱。他解释是单位发的福利,孙阿姨“啧啧”地说:“你们房产公司真是有钱,职工福利发那么多呀!”陆自明笑笑。又和兰芳交流了一阵。这次兰芳的期末考试成绩不错,总分进了全班的前十,特别是数学课,考到全班的第三名。下个学期能保持这个状态的话,考进市重点高中是完全没问题的。陆自明看着兰芳好学自律的样子,感到非常的欣喜。他现在终于能体会孟老夫子说过的话,世间有三种快乐是帝王不能比的:一是父母俱在,手足无故。二是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地。三是得一英才以育之。这么想,内心又充满了动力。不是吗?有什么好悲观的呢?家人都健康平安,自己问心无愧,还能把知识传授给好学的人,当然更重要的是,自己找到了心爱的人。二十多年来,内心无数次的幻想、渴求,那个心爱的人儿终于出现了,仿佛是前世注定的缘分。半年前,我们还隔着万水千山,给一万次机会也猜不到对方的存在。半年后,她就在这座江南小城等着我,而我也不远千里和她来相会。这难道不是上辈子的姻缘吗?以后的人生自己将不再孤独,有了爱人的陪伴,生命有了更美好的意义。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眼前的小困厄算得了什么呢?

离春节放假还有三天,陆自明昨天跟沈敏杰请了假,提前三天回老家探亲。工程科有的外地同志提前一周就回老家了,公司对外地同志有探亲假的安排,这方面比较宽松。因为工作岗位的变动和交接,耽误了几天,因此陆沈敏杰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已经订好了明天中午的火车票,前两天梅芳一直上夜班,没有碰面。今晚两人依然约在图书馆见面。从心里讲,陆自明热爱读书,图书馆的书香氛围让他心灵宁静,感到惬意,坐拥书城一直是他的人生理想。客观地说,他现在虽然已经摆脱经济的困境,有了一定的自由度,但未来花钱的地方仍多。况且这么多年成长经历使他养成了不浪费钱的生活习惯。他不会像许多城市普通青年那样,随便花上几十元钱在茶室或者咖啡馆消磨一两个钟头时间。他认为既不值当,也很无聊。有这点时间,到图书馆不是很快就打发了?不仅不用花钱,而且可以获得精神的享受。他想起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一句名言:“如果有天堂,那里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他很庆幸,王梅芳也是热爱学习的人,对图书馆同样情有独钟。真是个朴实的好姑娘!她追求美好,但不贪慕虚荣。也许在外人看来,年轻男女的约会放在图书馆会感到匪夷所思吧?而他们两人却很享受这样的环境,乐在其中。难怪婚姻专家说婚姻的基础是三观,确实,三观不合的人,怎么在一起过日子呢?

章哲立这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有应酬,除了朋友同学的聚会,主要是工地上那些大大小小包工头们轮番请客,每天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对章哲立,陆自明并无恶感。虽然他的人生道路和自己完全不同,本质上讲,章哲立是个单纯的人,有时爱耍点小聪明但并没有什么坏心眼。而且同在一个屋檐下久了,感情自然深厚。他入股胡拥军歌厅的事跟陆自明原原本本说了,陆自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劝他要谨慎,不要投过多的钱,怕承担不起大的风险。章哲立对胡拥军很信任,迷之崇拜,铁了心要跟他一起做生意、发洋财。上月回家,以公司要集资为由,跟父母借了五万块钱,投到了歌厅事业中去。现在歌厅的装修也快接近尾声,打算年后上来正式开张营业。

节前的这几日,工作节奏很慢。开发条线的外场工作早已经停工,大家都在集团公司总部上班。每天除了一些会议、学习、总结,大部分的时间比较自由。陆自明因为调岗到总师室了,清水衙门,没人请客。商人都是现实的,他们请的并不是某人,而是某个岗位上的权力。你在这个岗位上握有权力时,他们蜂拥而至、无孔不入,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当你不在这个岗位上时,这些人立马就消失了。也好,不就是多拿几包香烟吗。反正自己也不抽烟,所谓“无求到处人情好,不饮任他酒价高”。正好乐得清闲自在。

晚上七点,市图书馆。陆自明借了二月河的《康熙大帝》。上次读完唐浩明的《曾国藩》后,他突然对清史有了极大兴趣,找到现在很畅销的二月河先生的着作,准备回家探亲期间阅读。对王梅芳的高等数学的辅导,进行地很艰难。对于高数他是完全没把握的,上大学以后对功课的用功程度是明显地下降了。加之高数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讲得很枯燥、很晦涩,有时他甚至怀疑高数老师自己是否把这门课搞懂了。况且他很多时间在想着怎么勤工俭学,对于课业还是以过关为主,不再像中学阶段那样,逮着没有搞明白的问题追着老师不放。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考试过关,修完这门功课就万事大吉,此后再也没有翻过高等数学的书籍。因此,对高数至今心里发怵。上次对梅芳高数的试卷内容做了结构分析,帮她梳理了重点内容,可是卷子上有些题目自己也解不出来,更不要说教会梅芳了。只能是把自己学懂的内容倾囊相授,不懂的题目和内容,也把蒙答案的技巧跟她分享了。

他也许觉得很惭愧,但对梅芳来说,这些都是很有操作性的经验技巧。对高数的学习,虽然也上了老师的辅导课,但是老师大部分时间都在照本宣科,没有重点地平铺直叙。听课的人绝大部分像梅芳一样是零基础,听得云山雾罩,连个能提问的人都没有。因此上的这些辅导课,完全是“船过水无痕”,没有一点帮助和印象。陆自明的高数虽然不像中学数学那么好,但是毕竟掌握了许多内容,而且有考试的实战技巧,对梅芳来说,这才是最管用的。

两人探讨完高数的一些问题,又聊了些私房话。

陆自明轻声地说:“梅芳,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可不知道该不该问?”

梅芳好奇地说道:“啊,什么事啊?有什么该问不该问的,你问就是了。”

陆自明说道:“我,我感觉你爸爸好像不喜欢我,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对,还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梅芳轻笑道:“我当什么事呢,这个呀。没有啦,他就这么个人!看起来不理人的样子,其实就是那么个脾气,不爱交朋友,不爱和人打交道。从小我们家没什么人串门,他往来的朋友极少。和我妈的性格完全不同,真不知他们俩当时怎么看对眼的。”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我以为他对我有什么看法呢。”陆自明说道。

“其实我爸原先也不这样,在家里话还蛮多的。前两年他们钢铁厂效益不好,下岗了。在家呆了几个月,没办法,想去开出租,出租车太贵,买不起,只好去买了辆小面的开。开小面的很辛苦,车是贷了款的,要还贷,还要交管理费,开始一天坐在车里十几个小时,又闷又累,吃饭没个准点,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嗓子都讲哑了,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回到家也不爱说话了。”梅芳心疼地说道。陆自明边听边不时“嗯嗯”插话,想到原来是这样啊,每个人都不容易。梅芳继续说道:“后来车贷还清,压力小点了,每天也不用开那么长时间了,人的脾气也好很多了。”

王梅芳又讲起自己的小时候的故事,陆自明听得饶有兴味。她的过去,她的家庭和她的一切信息,他都想要了解。王梅芳也一样,不停地问他各个阶段的往事,以及他的家人情况。陆自明并没有把自己调岗的事情跟她说起,并不是想对她隐瞒什么,只是这件事自己还要好好消化消化。

走出图书馆时,王梅芳让他等一下,她到图书馆的寄存柜里取出一袋物品,拿过来给陆自明。

“这什么啊?”陆自明问道。

“给你的新年礼物啊!哈哈,拿回去再看!”梅芳笑道。

“哦,怪沉的。好吧!谢谢你!”

“一路平安!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嗯嗯,新年我们都要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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