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姐儿还想要招婿,谁知后来又变卦。看林大公子三天两头遣人送来东西,姐儿又笑的甜蜜,想来他两个是好上了……
顺手将红绫袄子搭在椅背上,坐下发呆。
林大公子虽好,只家世显赫,姐儿那么聪明的人,偏偏过不去这一关。若一意孤行,只怕林家不肯聘为正妻,落得竹篮子打水,空欢喜一场。若执意要嫁,恐怕只能以妾室身份入林家。旁人不懂,难道自家也是不知的?看看大户人家的妾室,几个有好下场的?别的不说,去年年尾卖出的那几个经过调啊教的女孩儿,虽有两个受男主人宠爱,穿金戴银吃香喝辣,难道主母正室都是看物?不过是男主人在新鲜头上,不肯触其锋芒罢了。其中有个,说是妾室身份,没得到男主人欢心,还不是当丫鬟使唤?幸亏那家主母是个和善的,姐儿又常去和她说话,肯把人带到身边,不至于受到下人欺凌。
再说另外几个得意的,朝不保夕,都巴望着赶紧生下个儿子巩固地位。姐儿从前可没少搜罗生子秘方给她们!
看的多了,姐儿怎地还是犯糊涂?青云也不劝着些!
说起青云,这丫头也有私心。别以为她看不出来,那个夏初,每次借着送东西的档口和青云两个打情骂俏……这个糊涂孩子!
彩云坐在椅子上怔怔想了半晌,长叹一声。
莫说旁人,就她自己,还不是前途未卜。
大娘从前也流露过,想把青云给坠哥儿收房,青云性格泼辣,能说会道,又素来和姐儿亲近,断不会产生背主之心。可姐儿似乎也看出了青云心思,和大娘提过两句,大娘就不再看青云,反而着力教导自己——虽则年轻,难道不知大娘是要抬举自己的意思?
只是,她虽是个丫鬟,却也不愿做人妾室,宁可寻个贫寒些的做正头夫妻。
然而连个自由都没地……要不,寻着机会和姐儿说道说道?只是这话该怎么起头呢……
心中千愁百转,只不得法。
叹了口气,起身收拾。
目光落在塌上,不由一怔。
鹅黄袄子,可不是昨晚翻出来的那件?青云没穿上?
细细想来,刚在外头,青云身段苗条,断不是穿了袄子的形态。是了,必定是她嫌穿上臃肿,又偷偷脱了下来!怪道不肯给姐儿拿上!
想到此处,暗暗咬牙。
这个泼猴,冻死算了!
东城门槐树大街猫尾巴胡同,有栋不外表看来不起眼的二进宅子,开着不大的门脸,不像其他铺子大门敞开迎四方客,摆了扇八面屏风。老远看着扇面上绣了山水风景图,凑近一看,既不是苏绣也不是蜀绣,反倒像是画上去的,又不同于本朝的写意,一笔一划都写实,颜料也生动活泼。红的艳,绿的娇,蓝的清爽。再细细去看,若有眼力好的,指不定要惊呼着倒退两步了。
那画上的女人穿着宽大蓬蓬裙,却露了半拉胸啊脯在外头,恬不知耻的举着把雨伞,面上带着骄矜的神情,真是不知何为廉耻!
再有细心的,会发现画上无论男女,大都是卷卷的毛发,煞白的脸色,高鼻梁尖鼻尖儿,瞳孔有蓝的有灰的,还有琥珀色!
熟门熟路转过屏风,青云对着墙上一幅人物素描奴嘴:“每次见着都吓我一跳。哪有这样儿画人像的,脸上的雀斑都画出来,恍惚打眼还以为把真人挂上了呢!”亏得姐儿大胆,叫随船远来的传教士为她画了一幅,不敢带回家里挂,只能偷偷藏着。
洋人的东西就是古怪!
店铺里头倒是安静,半垂了琉璃珠帘,钱多多掀开:“王小哥。”
店里小伙计靠在椅子上打盹,惊醒,招呼道:“钱娘子来啦!”
她笑:“二虎子,你又偷懒,当心掌柜的看见!”
他嘿嘿傻笑:“掌柜的塘沽接货了,二掌柜才不管我。”
王保真打里间走出,笑骂:“就瞅着我脾气好不爱管你们!一个个没规矩,来了客人还不赶紧上茶!”说着让她坐下。
她摆手:“我哪是什么客人,常来常往的。”
因问:“店里生意还好?”
王保真道:“昨天还成,吏部景大人母亲八十大寿,好几位大人挑了西洋物件。今儿一天还没开张呢。要不,您给开开张?”亲手接过小伙计倒来的茶,放到她面前,说笑道。
钱多多接过,抿了口,也说笑:“我倒想给你开开张,也得有银子才好!家里头快揭不开锅了,还指望你这儿能凑点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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