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所居的宅子里,刘备摇头失笑。
“贾君何出此言?仁者爱人信人。古人良言,何以非之?若身侧之人尚且不信,孤身一人又能做成何事?赳赳匹夫,独行天下,取死之道。”刘备反问一句。
“仁者爱人不假,只是爱人者未必便是仁人。”
贾诩捻着袖口,“昔年宋襄公重义守诺,扶持桓公之幼子。与郑相决,楚人半渡而不击之,以此而死。世人呼为仁义之至,然其又有取桓公而代之,胁盟友以祭天之举。”
“刘君,试问一身多面,宋襄公可称仁义乎?”
刘备沉默片刻,“若宋襄公无其仁,宋何以连小国而成横强,对峙于强楚?由此看来,贾君之言并无道理。”
“刘君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与诩故作湖涂。”贾诩目光灼灼,“无论刘君是其中何者。刘君数顾于诩,诩不可不出一言为君谋之。”
“刘君,所谓仁义真心,只可用为器,携之于身即可。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昔年宋襄公数让兄帝位,由此成名,其后观其所为,心中岂无割据一方与天下争衡之心?不过以此邀仁义之名罢了。”
刘备默然无言。
“刘君既然是因段公所言而来,诩也知刘君来意。只是若刘君真是那般仁义无双之人,只怕诩与刘君非是路之人。”
刘备依旧是沉默不语。
“不妨再与刘君言说一事。刘君可知我守门之人为何要用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再者,我这残破院落,其实本无须寻人来看守门户的。毕竟就算强梁入室,也是无物可抢。”贾诩笑问道。
正在出神的刘备闻言一愣,“莫非贾君不是怜其孤苦?”
“自然不是,我用他有两个缘由。”贾诩抬起一手,“其一,此人年老体弱,独居里中而孤苦无依。我若用他,旁人自然会如刘君一般,以为我是怜悯其孤苦,由此高看某一眼。”
“其二,诩为凉州人,客居异地,又是一弱质文人,杀鸡尚且不可,若要于此安稳得活,自然要另辟他途。此人本就是雒阳人,用他,自然能帮我省下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刘君啊,诩所谓的仁义为器,若是用的好了,也是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贾诩笑道。
刘备忽然道:“当初任用此人,贾君莫非真的无半点恻隐之心?”
此问猝不及防,贾诩一愣,笑道“不曾有。”
刘备笑着摇了摇头,方才贾诩连番质问,倒真是让他有些失神。
只是如今他回过神来,才忽然想起,贾诩本该就是这般人。
不然后来何以有文和乱武,祸乱天下?
“贾君虽言之凿凿,可在备看来,这世上谁人无恻隐之心,或多或少而已。贾君方才稍有迟疑,便是明证。”
贾诩一笑,“即便如刘君所言又如何?些许怜悯之心,于诩心中,不过是闪过一念而已。于我做决断无半点干系。”
刘备点了点头,再次笑道:“若是如贾君所言,你我非是同路之人,贾君何苦于与备言说这些,直接避而不见,或是将备赶走就是了。如今贾君与我相见,又教备道理。贾君,可欲与备同行?”
重新将双手收入袖中的贾诩诧异的看了刘备一眼,显然这个如今在雒阳城中声名鹊起的刘家雏虎,比他想的要聪明上不少。
只是他却并未直接回答刘备此问,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刘君来时路上,所见应当不少,以为这城北相较他地如何?”
“杂乱破旧,莫说雒阳名都,便是连边地涿郡也是不如。”刘备如实而答。
“不错,草履蔽衣,食不果腹,此地之人如何可称雒阳人?偏偏他们又是雒阳人。”
“明知城内便是安乐乡,入城之后便是人人称羡的城中人
,即便是去到城东城西也要好过在这城北,可此地之人依旧留在此处,刘君可知何故如此?莫非是他们真的安土重迁,不愿离开此地去过安稳日子不成?”
刘备沉默片刻,“此地以北多农田。”
“刘君果然是聪明人。”贾诩笑道,“既有农田,那总是要有人来耕作的,雒阳城中的豪阀世家子自然做不得这般事。再说,即便他们想要装装样子,只怕也是不辨五谷。而这便是问题所在。”
“既然他们做不得,那总要有人来做。事情自然就落到了城北这群庄稼汉身上。”
贾诩一笑,脸上带着些说不出的嘲讽之色,“自秦时便是重农抑商。以商人为贱业,可商人自来坐收金银,披金带玉,宝马香车。美人名酒,锦衣玉食。”
“尊农为本业,可莫说这北城农夫,便是天下农夫,多是早出晚归,寒衣无食,一日三餐尚不可得。即便如此,还要多谢朝廷征税之时,给他们剩下了些口粮。”
“刘君,世事岂不可笑?”
刘备点了点头,想起些上辈子的陈年旧事,“确是可笑,只是世上事历来如此,有时投个好胎,便是这一辈子最大的运道。”
“想来刘君也知我来自凉州武威。”贾诩笑道,“我知刘君是出自幽州涿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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