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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第1页)

枝说着话,一边看着温玉枝给宝贵喂奶的情景,若隐若现,忧虑之情就会在她的眼睛里滚动。

宝贵是个好动的孩子,每看见崔六六收车回家的身影,他就会蹒蹒跚跚地跑上前去,爬上黄包车,咿咿呀呀地示意崔六六把他拉到油坊门前。崔六六出车时,只要宝贵没在母亲的怀里,往东走就把宝贵拉到范家戏院门前,往西走就把宝贵拉到春生堂门前。不管拉到哪个街口,一被崔六六抱下车来,宝贵就会一路欢笑着蹒蹒跚跚地原路返回,重新出现在父母面前。一天早晨,在范家戏园门前,崔六六刚把宝贵抱下车,便和宗怀仁不期而遇。

“六六,这么早就出车?”

“干这一行的不都早出晚归吗?我可不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饥,我还要养家糊口嘛!”

崔六六对宗怀仁素无好感,即使小时候在宗怀仁的煤窑当童工时,也没有什么好感。那时,宗怀仁不但效仿包工的做法,以一栋肮脏的窝铺悄悄侵吞着工人的血汗钱,而且把窑场的一切物件都看管得严严实实,唯恐工人行窃,以此报复他的贪婪。他时时刻刻防着贼,自己却经常像贼一样蹲在暗处监视工人。工人冷不丁地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他就会捂着肚子佯装肚疼,以致“窑主肚疼”一度成为工人之间相互警示的暗语。

“你说的是彤云吧?”宗怀仁说,“彤云好,彤云真好!别说你不会亏待她,她无论嫁了谁,谁都不会亏待她,睡还睡不过瘾呢!”

崔六六吃惊地看着他。

“那不是你的孩子吧?”望着宝贵蹒跚而去的身影,宗怀仁继续说,“千人操万人睡的,彤云这辈子怕是生不了孩……”

宗怀仁没再说下去,是因为崔六六粗壮的拳头怒不可遏,狠狠砸在他的小肚上时,不只使他一时背不过气来,一股热流还把他的裤裆浇得如同蒸笼。看见崔六六又一次举起了拳头,他慌忙夺路而逃。

崔六六这才意识到彤云眼睛里忽隐忽现的东西原来是忧虑。从范家戏园离开时,他的脚步虽然显得缓慢而滞重,但一到了火车站,他迎接乘客时的笑容却依然灿烂。而且,他照例早出晚归,天色黑尽的时候才收车回家。可是,彤云依偎着他宽厚的胸膛进入梦乡时,他却依然睁着眼睛。

第二天早晨起床时,他感到眼涩头沉,趿拉着鞋走了一步,身体还晃了一晃。这时,彤云端着热气腾腾的木盆走了过来。

“怎么啦?”彤云关切地问,“是不是病了?”

“没事儿。”他轻描淡写地说,“昨晚梦多。”

“洗脸吧。”

彤云把木盆放到他面前的矮凳上,然后取碗取筷,盛饭盛菜。吃罢早饭,他说范鄂生今天包租了他的黄包车,选定一处适合做瓷器生意的铺面才会取消租约,因此他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出门前,他又告诉彤云,她爱吃饺子,独自在家的时候不妨给自己做一顿饺子。彤云虽然已经重新习惯了粗茶淡饭的生活,但她曾经饱享过白米洋面和大鱼大肉的肠胃却还会不可抑制地冒出谗意。谗意每每袭来,她都隐忍不语,但还是被丈夫看了出来。她中午果然包起了饺子。不过,包完了饺子,她却没有把饺子煮到锅里,而是用潮湿的笼布盖住了饺子,把饺子保存起来,反倒把早晨的剩饭当作了午餐。整整一个下午,她等候丈夫回家的样子犹如盼望着节日。可是,天色擦黑了,不见丈夫回家;天色黑尽了,还不见丈夫回家。她准备去寻找丈夫时,丈夫在胡四孩的搀扶下出现在了家门口。还没完全看清楚丈夫的脸,她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第五章(5)

范鄂生做出重操旧业的决定时几乎毫不犹豫,但他在为轻车熟路的瓷器生意选择铺面时却格外挑剔,直到黄昏时才在西马市街选定了一处具有仓储条件的铺面。崔六六拉着他离开西马市街,天色已经黑尽。把他送到范家戏园,崔六六便沿着斜街回家。从基督教堂门前路过时,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突然蹿出来了三个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三个男人一起围攻他的时候,都一言不发,可一个比一个凶狠,他虽然身高力大,并且屡屡还击得手,却还是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血流满面。已经收车回家的胡四孩恰巧端着饭碗出现在街上。见此情景,胡四孩慌忙扔掉饭碗,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把崔六六的黄包车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刘长风闻声赶来的时候,三个男人已经逃离现场。按照胡四孩指引的方向,刘长风迅速钻入夜色,紧紧盯着三条人影,发足狂奔,穷追不舍。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呀!”彤云一边用热水擦洗着丈夫脸上的血迹,一边流着眼泪说,“你从不跟人结怨生仇,他们凭什么打你?”

“像是寻仇认错了人。”

胡四孩说这话时,所根据的纯粹是自己对崔六六的了解和对当时情形的分析。崔六六一言不发,出奇地平静。可是,当他看到彤云把满满一盆血水泼到门外之后依旧啼哭不止时,脸上却突然露出了怒色。

“哭什么哭?”他吼道,“等我死了你再哭不迟!”

彤云的哭声如惊弓之鸟,顿时悄无声息,手中的木盆也随之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丈夫突如其来的怒火把她吓坏了,她慌忙拾起木盆,一声不响地把木盆放到床底下。

送走胡四孩,她把饺子煮到了锅里。煮熟了饺子,她先盛出来一碗,送到崔六六面前。崔六六起初以为她在煮着面疙瘩之类的稀饭,发现她端到自己面前的是一碗饺子,脸上又露出了怒色。

“你爱吃饺子就自己吃个够,给我留什么!”

崔六六的怒斥又把她吓坏了,连头都不敢抬了。她转过身,向隅而立,没有一点声息,唯有浑圆的肩膀微微耸动。崔六六知道她在悄悄流泪正像知道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一样。过了很长时间,崔六六才舒了一口气。

“你爱吃就吃,别给我留。他们确实认错了人。再说了,一点皮肉伤,又死不了人。”

崔六六说这话时,口气已经恢复如常。但她转过身来重新面对丈夫时,却又一次哭出了声。

“我怕,”她试图搂住丈夫的肩膀时,边哭边说,“我怕啊!”

“你怕什么?”崔六六说,“怕我丢了?怕我死了?你牵挂我我知道,可我也牵挂你你知道不知道?我牵挂你是怕你受委屈受欺负,只要我不死,就一直这么牵挂你。”

“你死我也死,你死哪儿我也死哪儿!”

“你别傻了,我不会随随便便地就被什么人打死的。我把你领回阳世,不是叫你和我一起死的,是打算跟你一起过日子的,过一百年也不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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