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帝那么简单,洛甫兄如若不是给洋人当说客,就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朱洛甫果然不再提及此事。可是,两天后,沃克尔、艾德文和盖尔,却突然成为吴浩宇家里的不速之客。福记公司的头面人物登门拜访一个窑主,在此之前从无先例,引起的议论沸沸扬扬。当薛三孝来到吴家门前并和聚集在那里的人们一起为这件事情大惑不解的时候,沃克尔、*和盖尔正从吴家的院子里往外走,而一向热情好客、喜欢排场的吴浩宇却始终没有露面。沃克尔的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在薛三孝听来却全然不知所云。不过,从沃克尔的表情上看,薛三孝却断定碧眼虬髯的洋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毫无疑问地大失所望,失望而归。
“他无意于做我们的朋友,”沃克尔忧心忡忡地说,“那么他就极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然而沃克尔却并不打算放弃努力,让任何一个可能的敌人出现在福记公司的面前。被英国驻上海领事馆派出的雇员接回上海之前,他对盖尔说,不管吴浩宇现在的态度如何冥顽不化,如果假以时日与其不断接触的话,吴浩宇最终会主动摒弃偏见,成为福记公司的伙伴。盖尔牢记着董事长的嘱咐,一直都在做着主动接近吴浩宇的工作。他甚至还带着孙和顺去过吴浩宇的煤窑。在那里,除对吴浩宇畅谈自己对奥陶纪地质层的看法之外,他还以认真负责的态度对吴浩宇用竹筒排除瓦斯的工艺提出了一个改进的建议。吴浩宇虽然听从了他的建议,在竹筒的末端安装了一个可以任意旋转的装置,以防止刮风的时候瓦斯迎风倒灌,但他的态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依然不冷不热。
第六章(2)
在沃克尔厂的竖井旁边,当孙和顺把盖尔的诚意再次告诉吴浩宇,如果他能摒弃偏见加盟福记公司的话,那么福记公司先进的采矿技艺和设备将使他的神技如虎添翼时,吴浩宇一如此前,又一次拒绝了盖尔。这一时期,出自各级政府的官方文件已经把窑主的煤窑正式表述为与福记公司机器煤窑相对而言的“土窑 ”,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旨在限制土窑的官方文件据说也已在酝酿之中。吴浩宇对此虽无可奈何,却一直怀着敝帚自珍的心情坚信自己经营多年的煤窑即便面目丑陋、技艺拙劣,他也能成就一番叫福记公司不敢小看的事业。怀着被激发出来的事业心,他郑重相告的一席话叫盖尔一愣之下,忽然对沃克尔聘请吴浩宇担任高级顾问的用心发生了怀疑,不禁为董事长的深谋远虑感到了一丝恐惧和不安。
“盖先生,”吴浩宇说,“西洋技艺根植于精细之西学,确为当今世界独步天下的技艺,我用一双肉眼探矿就与西学不无关系。平心而论,我纵是了解或掌握了全部的西洋技艺,为我所用,西洋技艺仍有可能继续独步天下。但是,不管是谁,却不可能仗此技艺独霸天下,甚至不可能独霸雍阳!”
他说罢这话就离开了。走到沃克尔厂的门外,他从沃克尔大街的人流中看见了宗四。宗四让儿子骑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边沿着沃克尔大街缓缓走来,一边仰着脑袋对儿子说着什么。他远远地朝宗四打了一个招呼便掉头西去,可走出不远却又突然转过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到宗四面前。
“四弟,雪竹大哥在家吗?不用问,他可不像四弟,什么地方热闹什么地方就有四弟的影子。他肯定在家是吧?”
“浩宇兄自作聪明了不是?他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想起来啦,月波刚考中举人,接着又考上了省里的高等学堂,他是不是要把月波送到省城?”
“我看他顶多会把月波送到县城。月波走了,小学堂又懈怠不得,他放心不下嘛。浩宇兄有什么事?”
“有点事情想请教请教大哥。”
“是不是浩宇兄已经答应了洋人,要当洋人的什么顾问?”
“四弟不也自作聪明了吗?我倒是想问问雪竹大哥,洋人是不是应当有个冤家对头。”
他临走前委托宗四转告宗雪竹,他确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求教,如果雪竹大哥这几天有空儿的话,不妨派人通知他一声,他好登门求教。
刚才,宗四驮着儿子从沃克尔大街的东街口一路走来的时候,嘴里不停地说着,为的是让儿子明白,这条荡漾着异国情调的大街是一座城市的雏形。可是,宗怀礼对一座城市的事情毫无兴趣,只觉得眼前的街道比村里的街道好看好玩儿又热闹,驱赶牲口似地驱赶着父亲,一直把宗四驱赶到西街口。刚和吴浩宇分手,宗怀礼又吵吵嚷嚷地要到沃克尔厂的围墙里边看看发出轰鸣之声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好玩的东西。宗四走进厂门后,发现发出轰鸣声的东西不但不好玩儿,反倒像骇人的怪兽,宗怀礼吓得大哭起来。他忙把儿子从脖子上取到怀里又哄又劝。见儿子不哭了,他就耐心地对儿子说,那些发出轰鸣声的东西其实都是些只会干活儿不会闲逛的傻家伙,模样虽然又丑又怪,但都像乖孩子一样温顺听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连看上去贪吃贪喝脾气火爆的锅炉,也只在生气的时候才会拚命叫苦。这时,一群满身油迹的工人迎面而来。他们兴高采烈谈论着的一件事情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他索性拦住一个工人,请这个工人证实这件事情的可靠性。
“这等大事怎能说着玩呢。”这个工人笑着满足了他的好奇心,“雍阳就是要修铁路了嘛, 雍阳就是要有火车了嘛!”
回到宗家大院,他一把儿子交给妻子,就忙去书房看宗雪竹回来了没有。他急于把这个消息告诉宗雪竹,可是一直等到傍晚,宗雪竹才从外边大步流星地回到家里。
这一年,王月波考中了举人,接着又考上了省里的高等学堂。他背着行囊从村里启程后,宗雪竹把他送到了县衙,然后再由县衙派人把他送到省城。
送走王月波,宗雪竹原打算马上回家,因见吕知县对双喜临门的王月波强作欢颜,便知他已被正在雍阳大兴土木却不知祸福的洋务累得打不起精神。宗雪竹动了恻隐之心,就留在县衙和吕知县攀谈起来。吕知县早已不再认为宗雪竹是个无从捉摸的人,说起自己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时如遇知音。他说,他从不担心宁城的绅民会像拳民那样仇视洋人洋务,因为拳民到底也没有殃及宁城,宁城与洋人洋务和睦相处而名副其实。他担心的是福记公司的胃口,因为一个只有二十亩土地的矿厂根本无法养活一条长达三百多华里的铁路,福记公司一旦提出拓展矿界的要求,势必首先和雍阳地方的煤窑发生矿界纷争,而矿界纷争一旦演变成武力冲突,无论是乡民打死洋人或是雇佣兵枪杀乡民,都是地方官员万万担当不起的罪责。宗雪竹认为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同时又认为他庸人自扰了,因为利字当头的福记公司即便利令智昏,也不会愚蠢到使用武力拓展矿界的地步,除非他们改变了初衷,敢于在中国的腹地挑起一场战争。对宗雪竹的看法,他没有赞同与否的表示,然而宗雪竹告辞时,他却喊来县衙的绿呢官轿,要送宗雪竹回家。宗雪竹坚辞不就,出了县衙便直奔城门而去。
路过许家屯,他登门拜访了自己小时候的同窗好友——许清远。许清远虽然没有功名,却也饱读诗书,设馆授徒的教育生涯有口皆碑。他说服许清远出任小学堂的主持,以顶替远走高飞的王月波,所以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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