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阿朗松公爵和尼德兰执政奥兰治-拿骚的威廉,这两位大贵族的死,出乎许多人意料。玛丽倒是知道他们大约都命不长久,但没想到,竟就是在1584同一年。
她更关心阿朗松公爵一点点。这位王弟踏足拉罗谢尔不过半年余,就骤然病逝。虽然凯瑟琳的小儿子先前身体素质普普通通,也有沉溺酒色种种坏毛病,但忽然去世,实在让许多人难以接受。
“这竟是一片受诅咒的土地么?”玛戈给长嫂的信中写道。“母亲悲痛得一天没吃东西,反复哀叹为何她的孩子总要先她而去。我也非常伤心……埃居尔虽然有时胡闹,他毕竟是我亲爱的弟弟,是国家栋梁之一……”
捏着有点皱的纸张、看着有点晕散的墨迹,玛丽大致相信玛戈是真情实感的伤心——跟她丈夫不体面死去时很不一样。说起来,吉斯公爵亨利也是在那个港口城市遇刺身亡——玛丽大约知道表弟和玛戈有些纠葛——看来拉罗谢尔确实有股不吉利的味道。
远远隔着海峡的弗朗索瓦,也用笔表达了他深深的惋惜。“埃居尔早逝,让大家再一次深深感受到王室人才凋零。尽管他有时不务正业……他却一直很听国君的话,珍爱瓦卢瓦这个大家庭的亲人,尤其维护玛戈……”
玛丽自己对阿朗松感觉倒不坏。但生老病死,这些年她算是司空见惯,也就不怎么沉痛。更何况,她不无阴暗的想,随着这位小叔子消失,女儿将来踏上王位又少了一丝阻碍。
可不是么。虽然法兰西王室乃至宗亲中,她替薇薇安争取王冠的最关键人物,乃是“众望所归”的奥尔良公爵查理;但没什么势力和真朋友的王弟埃居尔,也并非毫无话语权——毕竟他年轻未婚,未来各种可能,甚至不排除有人举他的旗帜来搞事——只不过玛丽和弗朗索瓦暂时没管这个次要矛盾罢了……
至于奥兰治-拿骚的威廉遇刺而亡,玛丽早有心理准备。沃尔辛厄姆和朗格维尔公爵都有过消息传来:自从1583年、部分尼德兰人自行决定他们的“世袭执政”前后,威廉已经遇到了几轮西班牙雇佣的杀手,还受过些皮肉伤。事到如今,腓力二世孜孜不倦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
莫里斯对父亲的死哀恸不已。他的小伙伴(男)都好心安慰他,连同两位公主也亲自来向他表达深厚的同情——年纪尚幼的妹妹尤甚。玛蒂尔达一度落泪叹息:“他是个伟大的战士,尼德兰将永远铭记他的功勋。”
这下可好,莫里斯忍无可忍,眼泪跟着决堤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父亲了。”
撞见此幕的玛丽,脑子里满满的讶异:威廉了不起。她记得,他的长子留在西班牙为质,次子也就是莫里斯、到她的宫廷之前一直被丢在在寄宿学校念书;他把家产都填进尼德兰革命中,偏生败绩连连,时常落荒而逃……这样一个专心搞事业却没怎么成功的人,跟孩子交流分明也不多,却如此深受爱戴;真是,有人格魅力啊!
不过……现场的女王陛下一个眼风,迈尔维尔夫人一声咳嗽。“敬爱的公主,还有各位年轻的女士、先生们,尽管荷里路德宫内氛围自由,但见到你们这般礼仪松弛,毫无距离的聚在花圃里一起哭哭啼啼,我感到十分失望。”
起头哭鼻子的玛蒂尔达忽然被熟悉的声音打断,惊得差点跳起来,幸好被姐姐给拉住了。薇薇安已率先端正站好,颇有王储风范。玛蒂尔达也赶紧学她表情肃穆,目视前方,仿佛两只眼睛压根就没肿。
接下来少女少年们也都乖乖整理仪容,向女王陛下行礼。玛丽于是用充满怜惜的语气道:“莫里斯,我理解你的悲恸;我也同样为尼德兰失去了一位英雄的领袖而忧伤。不过,我相信,威廉的肉身即使死去,他的精神也会长存于那些勇于斗争的人心中;他为之付出生命的自由事业,终有一日会大获成功。”
好吧,泪眼朦胧的少年又一次被陛下折服了。他哑着嗓子道:“感谢您和法兰西国王陛下一直以来对我父亲、对尼德兰的鼎力支持。我想要穷尽这世间一切词汇,来表达我对您的钦佩和敬爱。若有可能,我多希望您成为尼德兰最尊崇的君主……”
又来了又来了,使不得使不得!玛丽强摁住心中那股蠢蠢的、开疆拓土的欲;;望。这个时期,这个十六世纪乃至十七世纪,若能把英法真正捏合到一起,都已是举世壮举……没准日后还要利用尼德兰作靶子转移矛盾……她千万不能中计啊!
玛丽只好冠冕堂皇的回答:“就如我曾经对你父亲所说的那样,尼德兰人民拥有特别的、自己成为英雄的力量。你们不用总想着匍匐于某个君主脚下,你们完全可以走出自己的光明大道。”
一边说,她一边默默可怜自己:她难道不想要尼德兰吗,她明明想得很!且不谈人家是只能下金蛋的鸡……尼德兰处于法兰西和德意志交界,多重要的位置!第一次世界大战过后,法国人卯足了劲修马奇诺防线,辛辛苦苦拉到荷兰比利时边境……“别国”偏偏不肯跟着一起修完它!后来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人果然闪击荷兰比利时,绕过防线奔巴黎来了……号称欧洲第一的法兰西陆军只38天就投降的笑话,仿佛还能流传一百年呢。
总之,玛丽自忖,彼一时此一时,眼下千万不要上当受骗。
女王的态度十分明确,莫里斯也不好意思多说。在此之后不到一周,哀悼亡者的氛围就彻底变成了展望未来。
因为尼德兰的“使团”不辞辛苦找上门来,邀请莫里斯继任他父亲的世袭执政一职。
“比起你那位长期待在西班牙的兄长,尼德兰人民更信任你。”到访者说得格外直白。“我们相信你很好的继承了威廉的精神,你足以成为和父亲一样受爱戴的革命旗帜。”
这一顶顶高帽子扣下来,少年哪还能拒绝呢。再说,投身尼德兰革命,本就是他纪念父亲的最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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